問:白鯨是高緯度冷水域動物,白鯨池的水溫應該控制在低溫狀況,你們的工作得經常下水嗎,低水溫環境如何克服?
答:水溫維持約攝氏十六、七度,一天大概得下水三到四次;若是清水池、擦玻璃等不需要太大動作的清潔工作,裡頭先穿一般的防寒衣,外頭再穿5m/m厚的,穿兩層大概就能禦寒。但若是需要俐落動作的工作,就只能穿單層防寒衣;當然,這情況水裡就無法待太久。
問:任何野生動物,即使已經馴養,應該難免還是會有獸性,或至少情緒反應等等,你們緊密相處,若發生這情況可有危險?
答:彼此越了解,就越能避開這種突發的危險狀況。
我跟牠們的相處與互動,更多的是溝通、理解,完全沒有處罰這回事。牠們若出現情緒狀況,通常我會用安撫的方式,而不是跟著情緒也直接反應;那就會沒完沒了。這方式讓我和Angel一直都很好,多年來沒出過什麼狀況。
問:但牠們體型好幾倍於人,又好玩,會不會牠們不是惡意的,只是玩,但力量不懂得控制而造成你們的傷害?
答:有一次,Angel咬住我的手掌,這種事常有,牠在玩,但這次牠用了不恰當的力量,我手掌受到強烈壓迫感覺疼痛,但我知道牠不是故意的,只是力道沒控制好,我也明白,如果這時直接反應,把手掌用力給拔回來,或用手肘撞牠、用腳踢牠來警告牠,這麼反應不但自己可能會受傷,而且可能會造成以後彼此心裡上的疙瘩,不利於日後相處。所以,我的反應是溫柔的,輕輕的拍拍牠的臉,指著被牠咬著不放的手掌,設法讓牠知道,這樣太用力了,這樣我會痛不好玩。
溝通良好,牠很快就鬆口了;之後也不會再玩這樣的把戲。
問:聽你所陳述,難怪許多跟鯨豚密切相處的人會覺得跟牠們是心靈相通的;三年多跟白鯨相處,你覺得呢?
答:的確有這種感覺。我也試著跟許多種其他動物相處,接觸過不少可愛的、友善的動物,但只有白鯨有這種感覺。一瞥眼神,或簡單一個動作,無比清楚的,好像都在講話。也許跟別的動物相處不夠深入,所以沒這種感覺。
問:跟白鯨相處許多年後,你是否覺得自己個性受到影響。
答:變得很有耐心吧。
之前,我是個個性急躁的人,對很多事容易厭倦、容易煩悶;三年來,受白鯨磨練,因為彼此沒有共通的語言,一定得更敏銳的觀察和感受,而且更重要的是,一定得耐心包容,處處替牠們想。
問:你女朋友應該最敏感了,可曾與你提過,你哪裡不一樣了?
答:有喔,好幾次她說,我脾氣變得比較好,比較懂得溝通……
問:比較溫柔體貼?
答:與白鯨比較起來,女朋友容易多了。
問:除了個性,其他呢?
答:開始對很多動物,包括對自然生態都比過去感到更大的興趣。
館裡有不少這方面的資源,有空時會試著參與活動,試著多接觸、多了解。
偶爾會有心情不好的時候,那時才深深覺得,我是多麼幸福的人。Angel似乎完全明白我低落的心情,這天,牠不再調皮,靜靜靠在我的身邊陪我。
問:有空到花蓮看看野生的鯨豚。
答:之前蘭嶼回墾丁海上遇過一次;若有鯨豚擱淺,也會很想去幫忙。
然後,我們聊到關於飼養與野生鯨豚的差別,也談到保育團體越來越強烈反對飼養、訓練鯨豚。
有能力的話,儘量到牠們的棲息地去拜訪牠們。這是保育觀念普及,動物權受注意的趨勢。柳先生認同這樣的觀點,但他也希望外界對於飼養的白鯨,對於訓練師跟白鯨的關係,能有更多的理解。
最後,對於自己的工作,他說:「我覺得是榮譽,也是責任。」
柳先生道別離開後,我在小會議室多坐了一會兒,想到認識許多位從事教育工作的老師們,我想,懂得跟孩子們玩的老師,總是比只會「教育」孩子的老師們勝任愉快;也想到,人際關係中最可貴的,耐心傾聽、溫柔體貼;這些小細節大道理,透過與白鯨相處,我發現這些特質已經在年紀輕輕的柳先生身上發生作用。
附注:作者受邀為2008國立海洋生物博物館駐館作家。感謝海景公司安排訪談。感謝柳維崇先生接受訪問。
作者簡介
廖鴻基,一九五七年出生,花蓮人,花蓮高中畢業。曾經討海,一九九六年組成尋鯨小組於花蓮海域從事鯨豚生態觀察,一九九七年參與賞鯨船規劃,並擔任海洋生態解說員,一九九八年發起黑潮海洋文教基金會,任創會董事長,致力於台灣海洋環境、生態及文化工作。曾獲時報文學獎、吳濁流文學獎、賴和文學獎、巫永福文學獎等。著有《討海人》、《鯨生鯨世》、《台灣島巡禮》、《腳跡船痕》、《海天浮沉》、《領土出航》、《後山鯨書》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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