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人一開始思考夢境,人也笑了。
曹中瑋一直是個多夢的人,特別的是當她睜開眼睛的剎那,夢中的情節、色彩,甚至風的氣息,徐徐如生。她說,這種現象從有記憶就開始……。
她先是笑著與我們分享一段兒時夢境,有一回是聽說來自河北家族的她很可能流著胡人的血統,於是袤廣的蒙古大地隨著女孩白日的幻想躍入夢境,夜來了!女孩轉身騎著馬在蒙古草原上風馳電掣……。
夢境反應了曹中瑋的心性——渴望自由、叛逆、有創意的生活型態,這迥異於她家教甚嚴的原生家庭。曹中瑋的母親是個喜歡安定的小學老師,至於很重視紀律的父親呢,她則是笑著形容,父親雖不似哲學家康德般那麼嚴謹,但從小她也是個被父親訓練成必須將物品放在同一個抽屜的「同一位置」的孩子。嚴謹的規範貫穿生活的每個細節,也養成她凡事必須事先規畫、追求「安定」的「外顯性格」,但另一端渴望自由的慾念始終醒著,而且夢境最清楚……。
如何豐厚這本粉紅色的筆記本?
民國八十三年,三十七歲的曹中瑋首次參加了四天的「完形治療工作坊」,其中一天是進行「完形治療學派的夢工作」,當天她剛好做了一個噩夢,她夢見一本生死簿,裡面記錄先生的陽壽只剩一年!過程中老師要她試圖「變成一本生死簿」,理智上曹中瑋很明白,夢裡看見的是生死簿,但演出時,身體的感覺卻不是!她說,那一刻覺得自己是一本粉紅色的漂亮筆記本。這段經驗引發曹中瑋對完形治療學派的興趣,也進一步想處理自我概念的議題,包括「是否喜歡自己?」,以及「如果我是一本筆記本,要怎麼創造它、豐厚它?」
曹中瑋是在學習完形治療學派之後,才開始將夢視為生活的重要提醒,甚至是自我理解的途徑之一。回憶起剛進入諮商領域時讀著Freud的釋夢學經驗時,她爽朗大笑說:「當時覺得真恐怖,什麼都跟性有關!於是就放棄了佛氏釋夢學。」
多年後,她發現完形心理治療強調「當下」(here and now)的夢境處理法卻很能吸引她壓抑下的隨性性格。至今她更相信夢境是趨近案主心靈的重要途徑之一,因為案主很難吐露問題的所在,但情緒卻很可能真實地反應在夢裡,因為夢不會說:「不能想、不想碰」。也就是說透過夢境的訴說、演出,比較容易引發案主的情緒,進而帶出案主潛藏的核心議題。
飛快的捷運列車,四十歲後的我會如何?
在確定將完形治療學派做為未來諮商的主力後,曹中瑋參加為期四年的完形治療訓練,她也跟我們分享了兩段印象比較深刻的夢境處理法:一次是工作坊中所分享的一場「鮮明的夢」:
我坐在校門口前,親眼目睹靠近學校的捷運大彎道上,一輛列車俯衝而下,大災難開始了!車子裡哀鴻遍野,我也跟著衝進捷運裡救人……。
曹中瑋說,夢中捷運的模樣和現在的高鐵很像:流線狀、尖尖的、白色的,她詮釋成也許是當年對自己的身體形象不是很接納,她覺得自己有點胖,於是當老師要她扮演起那輛流線型的列車時,她可以感覺到自己對身體有那麼一點小小的期待。
接著老師要她更真實地感覺這種期待,將軟椅墊堆疊得更高,要她趴在上面感覺自己就是這輛捷運……。
「當時的我滿勇敢地衝下來,另一種感覺出現了,那種渴望非常地強烈,我感覺很想要離開所謂的正軌,很想去做自己想做的事……。」瞬間曹中瑋更深刻地探觸到自身的核心議題——自由還是安定的選擇;她解釋說,順著主流教育發展的她,一路上選擇「安定」的師範體系,但內在嚮往自由、隨性的性情也被壓制了,於是生活中老覺得被綑綁。曹中瑋感觸地說:「四十歲對女人來說是很大的生命轉折,而這輛脫軌的捷運列車其實就是在醞釀、提醒快四十歲的我必須早點規畫自己期待的生涯方式。」
不存在的女兒,存在的女兒身
另外,在處理自身的女性議題時,曹中瑋也做了一個很有趣的夢:
我夢見我多了一個女兒,這個女兒比我當時在念小學的女兒還大一點,她是個青春期的女孩,但我不知道別人看不到她,所以我常常向先生抱怨說:「女兒來了,你為什麼不幫我照顧一下呢?」但我先生總是說:「沒有啊!」我就覺得很困惑。我們一起生活一陣子後,有一天世界要滅亡了(笑),我必須去領取一個什麼東西才能活下來,但隊伍排了很長好長,結果是這個隱形的女兒跑到最前面去救了我們。
同樣地,這一次老師要曹中瑋先扮演隱形的女兒,一開始她覺得有點困難,於是她們改用「空椅對話」,對話中曹中瑋感覺這個隱形的女兒就是失去青春的自己,她回想年輕的自己總是刻意地中性化,而且對女人不能太柔弱有過度的錯誤認同;這場夢境,無意間開啟她未處理好的女性議題。
夢為何是治療的方式?「因為夢可以把我們深層、隱諱的問題曝光,例如我的女性議題始終存在,雖然我不覺得它多影響我。」她旋即哈哈笑說:「然而這個夢境也有可能跟女性議題一點關係都沒有,可是當我有機會處理夢工作時,就把這個潛藏的議題凸顯出來了。」這也就是完形治療的特徵,當下引發什麼感覺就處理什麼,於是夢境的詮釋很可能跳脫原本的夢境意象。
這場夢於曹中瑋的啟示是:她比較能夠接受女性柔弱的部分,也更能接納自己的女性角色了。此外在母女關係上也有了不同的體會,她笑著說,後來她女兒進入青春期,她發現這個女兒跟自己很不一樣,她很喜歡打扮,不時會聽見先生抱怨說:「女孩幹嘛花那麼多時間打扮自己啊!」而她卻反而能用接納的心情去欣賞青春期的女兒。
於是曹中瑋語重心長地說:「一個人要很完整,就必須接受不同的自己;而對自己全然地接納,才可能擴張對他人的接納度。」
背起我的包袱,慢慢走.慢慢看
所以我們不難理解曹中瑋著迷於完形治療的理由,除了是因為夢不僅是理解自己的方式之外,也是因為「她的兩極化性格透過『完形』被平衡了。」如同曹中瑋對完形治療學派的玩夢法下如是般的註解,她說:「完形學派在某一部分與我壓抑下的個性是契合的。」雖然許多人認為「重視經驗與創意」的完形心理治療很不好教、也不好學,但在這裡她卻覺得如魚得水,也漸漸地走向屬於自己的「完形治療學派」。
此刻即將邁向五十歲的曹中瑋,雖然距離她理想的生活方式——成為自由的諮商工作者——還有一小段時間,但也因為願意聽見夢的聲音,而更能容許自己自由些、隨性些。「既然此刻還無法退休就容許自己『慢慢收拾包袱』,帶著一顆開闊的心慢慢地欣賞沿路風景吧。」曹中瑋笑著如是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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