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曾多年在森林中研究黑猩猩,大自然給你最大的感觸為何?
我最深刻的感覺是,人類和動物之間的界線是非常模糊的。一九六○年代,人們對黑猩猩的研究才剛起步,當時我們並不知道,我們和黑猩猩是如此接近,基因只有百分之一左右的差距,甚至能互相輸血。我在野外的研究,推翻了許多人類自以為是的「獨特」。人類不是唯一會使用、製造工具的生物,黑猩猩也會;人類不是唯一擁有個性、感情的動物,黑猩猩會彼此親吻、擁抱,也會展現慈愛。我曾觀察到成年黑猩猩收養毫無關係的孤兒黑猩猩;黑猩猩和人類一樣,也有性格的陰暗面,牠們會攻擊入侵領域的陌生黑猩猩,有時甚至會殺害闖入者。黑猩猩就好像動物界的使者,牠伸出手,告訴人類:「我跟你們是一樣的。」而站在黑猩猩左右的,就是世界上所有的動物。此外,當我獨自在森林中,我可以很強烈地感受到,我是不存在的,而是大自然的一部分。「生」和「死」,只是一個循環,死並不是可怕的事,因為死去的生物,它依然滋養著大地,提供生命的延續。
誰是影響你最深的人,在哪一方面?
我生長在一個非常貧窮的家庭,連腳踏車都買不起。但我慈愛的母親,總是支持我的興趣。她讓我看了很多動物的書,我不到兩歲時,某天從花園裏抓了一大把蚯蚓,把牠們放在床上。母親看到沒有生氣,只告訴我:「如果你把蚯蚓留在床上,牠們會死掉。」然後她陪著我,把蚯蚓放回花園;我小時候很好奇母雞下蛋的過程,躲到雞舍裏觀察,天黑了家人找不到我,急得報警,我才興高采烈地跑出來,告訴母親觀察的結果,我母親連一句責備的話也沒有。
我十歲就決定要去非洲觀察動物,高中畢業後,我沒有錢上大學,只能當秘書,也曾到飯店當服務生。但去非洲的夢想,我始終沒有遺忘。當時每個人都嘲笑我:「你沒有錢,而且又是個女生,怎麼可能到非洲?」那個時代,沒有女生會作這麼大的夢想。只有一個人不曾笑我,那就是我的母親。她時常鼓勵我:「如果你非常努力,把握每個機會,永遠不放棄,就一定可以達成目標。」
是什麼原因讓你決定走出森林,轉而投身教育工作?
一九八六年,我參加了一場國際黑猩猩研討會,看到其他保育專家播放黑猩猩遭獵殺、森林被砍伐的照片,感到十分震驚。在那場會議前,我一直在非洲過著非常愉快的生活,很單純地研究黑猩猩;在那場會議之後,我改變了我的看法。我決定離開我最愛的森林,去追尋不一樣的目標。我開始到世界各地演講,說明非洲遭遇的窘境。但我卻發現,世界各地都有環境問題,而且比我想像的更嚴重,這讓我行動的信念更加堅決。每個人都有天賦的本領,有些人選擇培養它,有些人卻選擇放棄它。而我的能力,是可以和動物溝通,也可以輕易地和人們溝通。所以我選擇發揮我的天賦,向大家溝通這樣的訊息。
近年你在世界各地推廣「根與芽」計畫,請與讀者進一步分享這個計畫的意義。
種子會長出小小的根、小小的芽,看起來非常脆弱。可是種子的力量無窮,為了尋找水源,根會不斷往下生長;為了尋覓陽光,芽也會往上發展。如果我們現在對地球造成的各種問題,例如全球暖化、貧富懸殊是一道城牆,那麼,全世界各地的根與芽就能發揮力量,破除城牆,改變世界。
參與計畫的人,首先要主動尋找生活周遭的問題,無論是針對環境、動物,還是社區。找出問題後,就去尋找解決的方式,並付諸行動。「根與芽小組」成員從幼稚園學生到老人都有,甚至有監獄裏的根與芽小組;小組可大可小,有些小組就是一間學校,而最小的小組只有兩個人。這個計畫最重要的目標,是讓人感受到,每個人都是重要的一分子,每個人的每個行為,都會帶來改變。現在全世界一百多個國家,已有九千多個「根與芽小組」,台灣也有五百多個小組。我們最大的夢想,就是破除國家、文化的藩籬,最終達到世界和平。
現在環境面臨嚴重破壞,許多人因而抱持悲觀主義,對此你有什麼看法?
我在世界各地旅行,看過太多悲觀的年輕人,此外還有許多沮喪、憤怒的青年,但多數人是冷漠的。許多年輕人跟我說,我們這一代破壞了他們的未來,他們無能為力。人類是地球有史以來最聰明的動物,可是為什麼我們卻在破壞地球?我想這是因為我們非常聰明,但是沒有智慧。世界各地的原住民要做重大決定時,長老們一定會齊聚一堂,討論「我們現在的決定,會怎樣影響未來子孫」。但現代人做決定時,只考慮會如何影響自己的利益、如何影響股東會議、如何影響政治前途。我們不是從上一輩接手地球,而是向下一代借用地球。但我們現在不是在向子孫借東西,是在竊取他們的未來。每當我看著三個孫子,想起我們是如何傷害他們,總會感覺非常沮喪。但無論如何,我還是對未來充滿希望。
第一個理由是我們驚人的腦力。面臨窘境時,人類的頭腦就會開始活躍。我們的環境正面臨絕境,但許多新科技也出現了,這些科技能讓我們減少汙染。第二是大自然的恢復力極強。如果我們給大自然機會,它就會恢復生機。第三個要素是人,當人們很想要改變時,就會產生無窮的力量。最後是人的意志力。在面對困難時,許多人還是在逆境中追求生存之道,不但破除困難,也為其他人帶來啟發。
你一年有高達三百天在世界各地旅行,是什麼原因讓你決定親力親為?
除了我方才提到的,與人溝通是我的專長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世界上許多地方的人都知道珍古德,我的出現能讓大家感覺受到鼓舞,這也是為什麼我不斷地旅行。
你曾多次造訪台灣,印象最深刻的是什麼?
我很喜歡台灣水雉保育的故事。水雉是一種非常罕見的水鳥,當初高鐵公司在規畫路線時,發現道路會經過台南官田的水雉棲息地,世界各地的野鳥協會紛紛寫信到高鐵抗議,高鐵於是請專家評估是否可以繞道而行。後來發現,如果繞道,需要穿越一座山,造成的傷害會更多,收到的抗議信也會更多。所以他們購買農地,將它改造成人工濕地。經過幾年的觀察,水雉的數量從原本數十隻增加到上百隻。我之所以對這件事印象深刻,是因為這個故事充滿了「希望」。因此我身上常攜帶著一根水雉的羽毛,並把這個希望的故事帶到世界各地。
許多國家都希望以「鼓勵消費」刺激經濟,對此你有何看法?
過度消費,就等於製造更多汙染。我雖然不是經濟學家,但我認為這樣的政策是很愚蠢的,能產生的效益也非常短暫。但我想,最終的決定權不是在政府,而是在個人。我們可以選擇不要配合這樣的政策,減少不必要的消費,選擇以對環境友善的方式生活。
你在著作《用心飲食》中,提及應盡量購買「對環境、動物友善」的食物,但相較於歐美國家,台灣仍欠缺相關標示,消費者應該怎麼辦?
畜牧業會造成嚴重汙染、消耗大量資源,而許多動物也因此被殘忍地對待。因此我鼓勵大家少吃肉,如果能吃素更好。而食物的選擇,首先是「吃在地、吃當季」,這麼一來能減少食物運送過程中資源的浪費,也能減少農藥、肥料的使用。台灣的消費者可以諮詢相關團體,例如主婦聯盟,不但能從他們那裏得到很多相關資訊,也可以請他們直接推薦住家附近的有機小農。我還是要再強調一次,不要小看個人的力量。許多微小的力量聚集在一起,就會產生驚人的改變。
你幸福嗎?
我很幸福。我在世界各地旅行時,總會看到許多根與芽小組的成員,他們興致勃勃、雙眼發亮,告訴我他們做了些什麼、計畫要做什麼,這些行動又會產生什麼樣的改變。我總是覺得,他們給了我非常大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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