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蘭縣壯圍鄉一片綠野田疇中,矗立着一棟樣式醒目的英國都鐸式建築,走進去,映入眼簾的是滿牆、滿室的古式掛鐘和座鐘,從過去台灣民間常見的鷹鐘、馬鐘、八卦鐘、圓弧鐘,到各種歐洲古鐘,每件都散發着濃厚早期生活的記憶,更是珍貴的藝術品。
時鐘主人游騰守是當地退休教師,三十年來大部分的積蓄都投資在買時鐘, 收集了約一千六百個鐘,如今以其父「游如松」為名成立私人博物館,和妻子辛苦經營,期盼有生之年為後代留住這段歷史,也算一種傳承。
(攝影/胡國威)
日本統治台灣近半世紀,引進機械掛鐘,凡是體面家庭無不必備,既用來計時,也用來彰顯身分及地位,是早期台灣生活的重要記憶,因此這間博物館也以日治時期的時鐘為收藏主力。年近七十的游騰守每天摩娑玩賞這些時鐘之餘,勤翻閱圖鑑,研究其歷史、背後的生活狀態及藝術價值,甚至學會整理修復。
游騰守談到自己與時鐘的淵源,笑說三十年前無意中看到舅公家的一個大掛鐘,九十高齡的舅公告訴他:「趕快拿回去,不然我的孫子來拿走了。」他騎着機車,把五台尺高(註)的大鐘抱在懷裏。回家後每晚對着鐘,夜闌人靜,聽着鐘擺走動的聲音,內心世界一片清明,情不自禁感嘆:「怎麼有這麼好的事!」從此他一頭栽進鐘的世界。
他先是在鄰里間搜尋,鄉里傳開,往往人沒到,鐘就擺出來等他。接着,他的「觸角」延伸到台北市光華商場,有位專門賣鐘的老先生以脾氣古怪著稱,一個合金鐘索價五百元(台幣,下同)。當時是一九八一年初,游騰守一個月的薪水不過幾千元,但他標下好幾個會,一口氣買下二十個。到後來,老先生被買怕了,看到他來,乾脆擺張椅子擋住門口,不許他進來。
收鐘的歲月中,只要一聽說哪兒有鐘,他立刻披星戴月趕去。有陣子勤跑台南,常搭深夜一點的火車回宜蘭,剛好趕上隔天早上七點的課。後來名聲傳開,人在家中坐,自然有人捧貨上門。他照別人開出的價錢往上加一成,自然得到不少珍貴收藏,包括一座珍貴的三面鐘,是日本精工廠早年專為圍棋賽製作,上面印有日本老式帆船商標。
收購古董易走火入魔,游騰守倒頗豁達說:「有些東西太用力不好,隨緣反而沒阻力。」有次,他在故宮附近一家古董店看中一個暖爐鐘,開價二百元,由於底座泥土甚多,一猶豫間失之交臂。後來他在雲林縣以收藏大花鐘聞名的「時鐘王」那兒看到相似的鐘,只是相當新,花二千元買下,在回宜蘭的火車上,鐘抱在肚子上,後面蓋子不慎弄開,裏面居然一層泥土。所謂「踏破鐵鞋無覓處」。他笑說:「命中注定,一定要花二千元才是你的。」
倒是眾家爭奪寶物,不乏勾心鬥角。他回憶,有次朋友告知竹北有一個他喜愛的木雕鐘,他隔日即搭清晨六點的火車南下,當場決定買下,估價一萬五千元。不過當日他身上僅有五千元,遂要求對方先包起,一週後來取,並付清餘額。誰知他人剛返家,市場就傳出鐘已被人買走。他的朋友急得問他怎麼辦?他答說,如果真被人買走,急也沒用;如果是惡人離間計,賣主對他沒信心,生意做不成也罷。結果兩週後他再去,鐘好端端在那兒。游騰守說,還好他懂得理性判斷,不過此事也讓他學會一切隨緣。
游騰守家中鐘滿為患,為安置這些寶貝,曾租下兩棟房子,卻有一大半仍擱在倉庫。儘管費心耗神,但他從沒賣過一個鐘,「真正搜集古董的人,不是為了錢。」他說,有錢固然重要,但上帝不給你機會也沒辦法,「反之,上帝要你做的事,就算你沒錢也會讓你做得到。」
游騰守坦言自己碰到美好的東西,就忍不住親近。為了豐富收藏,他曾經託人去英國時鐘拍賣會場競標買回來。他也沒法解釋自己為何如此痴迷。不過,人情味倒是推動他一路向前的助力。他記得那些古董商為接待他,派出最拉風的裕隆勝利車系轎車來接他,專門為他熬紅豆湯當點心,或請他吃飯,吃完又再送他到車站,他簡直就像一名腰纏萬貫的阿拉伯商人。「他們對我都非常地好。」游騰守跌入回憶的長河。
站在館內大廳,望着滿室心愛的寶貝,游騰守說:「我很感恩,能擁有這些就很滿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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