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心思轉向上班開的汽車、一間大鐵皮屋和裏面的物品。他奔向車子,雖戴着手套,但一碰車門把,還是給燙着了。車裏熱得像烤箱,他只能將頭伸出車外,勉強將車子開進車庫。他再去提更多的水,正要爬上樓梯保衞僅存的最後一間屋子,卻聽到最讓人心碎的聲音──慌亂中,他竟忘了將家中三條狗放出來。他踢開燃燒的門,三犬狂吠奔出,沒入黑暗中。
這時傑森已幾乎無法呼吸。他拿下口罩,看到裏層全是黑的。他將口罩丟開,爬到屋頂拚命灑水。鐵皮上冒出蒸汽,接着聽到讓人意外的聲音:汽車喇叭卡住了,響個不停。傑森看着地面的舊豐田,此刻已被烈火吞噬。
砰!一片玻璃纖維屋瓦這時給掀開,傑森蹣跚後退。剎時之間,他想起腳下的許多寶貝:他的賽道跑車,還有父親八年前罹癌去世前留給他的手工打造的工具。但感傷之餘,另一個念頭是危險:下面還有酒精燃料、天然氣桶、煤油、油漆。
傑森不敢跳下去,此刻他體力不濟,六公尺的落差讓人生畏,但一時又找不到梯子,只好蹲下去抓住棚子的簷槽,沒想到簷槽撐不住他的重量,像拉鏈般裂開來。所幸落下的速度不快,才沒受傷。他思索着下一步該怎麼辦。是了,可以到距離這裏僅七十公尺的水池。
他蹣跚走過去,但走沒多遠,便被柵欄勾住。眼前什麼都看不見,只有一片黑暗。他摸索着脫身後繼續前行,不慎跌倒,只好用爬的。這時他聞到毛外套燒焦的味道,繼而背部一陣刺痛。幾分鐘後,現實世界越來越模糊,彷彿陷入幻境,意識時有時無。突然手機響起,傑森含糊應了聲。
「你現在怎麼樣?」哥布雷爾問。
「請轉告我的妻兒和母親,說我深愛他們。」
傑森自認死期已到,但哥布雷爾不想聽這種喪氣話,他鼓勵這位同時也是好友的部屬逃到水池去,他自己則跑到惠特西鎮的消防局總部,說:「有人困在西王湖鎮,我們一定得去救他。」
對方答說太危險了,說得其實沒錯。哥布雷爾無法再和傑森聯絡上,心裏越來越急,但他不死心,繼續嘗試。這時來了一個少女貝瑟妮.萊普,帶着家人和鄰居做三明治給義務消防人員吃。萊普聽着哥布雷爾的哀求,又聽到傑森的名字,心中一動。她問︰「你們說的是傑森和露絲夫婦嗎?」
她知道這兩人是她父親新天地教會的教友,於是也幫忙催促消防局。
哥布雷爾決定打電話再試最後一次,好不容易對方接了,但聲音非常微弱。傑森已逃到水池邊,唯恐頭先下去會溺斃,因此倒退着下水,躺下來讓頭靠在岸邊,手機則貼在耳邊。
他費力吸氣,又試着將呼吸放慢,整個人劇烈顫抖。四周不斷有火星掉落,還不時發出劈啪與轟隆的爆炸聲,提醒他周遭是一片煉獄。
三十公里外,哥布雷爾決定自己出動救人。他叫兒子繼續與傑森通話,自己開着四輪傳動車前往深陷火海的西王湖路。這時牧師萊普已到達消防局總部,將電話接上擴音器,和那位深感孤單的可憐人一起禱告。電話那頭時而陷入長長的沉默,時而發出呻吟,或難以辨識的喃喃低語。牧師事後說:「那是非常緊張而痛苦的時刻。」
一起經歷這起事件的人都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直至在消防局總部,一名義務消防人員陌生的聲音透過充滿雜音的擴音器說:「人找到了。」
接下來,有人打電話召回哥布雷爾。同時救援現場,一名好心的陌生人將傑森扶進車裏,安慰他:「你既能撐到現在,一定能活下去。」
直至截稿為止,傑森還不知道那些冒着生命危險到昆士路救他的義務消防人員是哪些人。一整個星期,他們都在辛苦滅火,幾乎沒時間休息。有些人是回到了家,才發現家園已毀,朋友已逝。
傑森躺在萊普牧師家的床上,以粗糙的聲音說:「他們才是真正的英雄,他們救了我的性命,讓我的妻兒和母親還見得到我。」隔天晚上,露絲與丈夫重聚,夫妻倆有許多體己話自不待言。
傑森在墨爾本市北方醫院待了三天,除了輕微灼傷,眼睛與呼吸道也受損,身體很虛弱。鬼門關前走一回的恐怖經歷還有待調適,他得承擔自己當時的決定。有些人和他有相似的抉擇,結果卻賠上了性命。傑森有種罪惡感,這是經歷重大悲劇的倖存者常有的現象。
昆士路三二五號的所有建築全毀,瓦礫堆中已沒有多少東西可救。傑森家的七頭牛死了一頭,另外死了幾隻羊。所幸三條狗都活了下來。
傑森原本住在墨爾本郊區,十二年前買下這個矮樹叢中的天堂,移居山區為的是空間較寬闊,也因為那裏的鄰居「二話不說,樂意在凌晨一點幫你把跌入水塘的牛拖出來」。
傑森還願意冒險嗎?野火發生五天後,他的母親帶他重回現場檢視斷垣殘壁,他的心中有了答案。母親問他:「你感覺如何?」「這裏什麼都沒了,但我知道我們的家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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