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隨著未來家庭型態的變化,現代女性和媽媽的距離可能愈來愈近了,也誕生出新型態的母女關係。在日本,趨勢觀察家牛窪惠提出母女檔取代了姊妹淘的現象,她觀察到,現在日本有許多二、三十歲還居住在家中的女兒,和她們五、六十歲的媽媽,雖然在根本上是有著血濃於水、深厚感情牽絆的母女,但有時候又是互相借鏡的對象、有時候又像是競爭對手、有時候則類似師徒關係⋯⋯,在不同的情況下彼此扮演著不同的角色。她們之間存在的不只是「母女」,而是一種「成年人與成年人」的微妙關係。
媽媽比女兒更有活力
在法國,母女之間的關係也越來越緊密,由於女兒離婚或分手後,母親都會幫忙照顧孫子,因此母女情同戰友,雖然互相照應,但也可能產生衝突,不論是情感上或對第三代小孩的教養上,於是母女的新關係產生。 當然,現代的媽媽也變得不一樣了,當女兒在小孩及工作間忙得焦頭爛額時,法國數據顯示,五、六十歲的媽媽比三、四十歲的女兒更有活力,也更懂得去玩,而自覺最幸福的人則是六十五∼七十歲之間。所以法國的母親跟女兒間的關係也變得和以往不同。 現在的法國老媽敢於學習、找戀人上床,還會找兼職工作或學年輕人說話,三、四十歲的法國女性雖然發現自己的老媽很誇張,卻也仍以老媽的生活方式為榮。
做自己心目中的「好女兒」
話說回來,每個女兒對母親都有愛恨交雜的情感,因為我們心目中總有個完美無私的母親神話形象,也因為我們最在意媽媽的話。母女之間本來就像走在鋼索上,不易取得平衡,在緊密的母女關係中,彼此如何不給予過大的期待與束縛,做個新女兒,也當個新媽媽,真是女人的挑戰。 背棄了所謂「父母在,不遠遊」觀念的旅行作家丘引,或許不是傳統的好女兒,但是也因為她遠走他鄉、到美國念書時,發生了一段「奇遇」,她才第一次在心境上與自己的媽媽和解了。 在丘引的新書《我的肯定句媽媽》中,她描述道,從小,由於媽媽的重男輕女與傳統觀點,外向、活潑、愛自由個性的她,總是被媽媽干預與斥責,加上她天生反骨,幾十年來,母女每次一見面就衝突不斷,連丘引的穿著都可以引發母女對立。夜深人靜時,丘引總因此而偷哭且失眠。 去年丘引在女兒將赴美國念書時,也決定到美國重拾學生生活,她認識了友人的媽媽安妮塔,與幽默開朗的安妮塔一見如故,投緣得就像是天生的母女。「我沒想到會有一個人完全地接受我,那種愛是沒有條件的、很自在的,」丘引描述道,「這種被接納的感覺是打從內心底層的真實喜悅,我第一次發現,原來我喜歡躺在那樣的世界裡。」
每個人都可以尋找肯定句媽媽
在形同母女的不斷對話中,丘引得到安妮塔的肯定、接納與開導,她才開始平靜下來,才開始去試圖理解自己的母親。「過去我認為都是媽媽的錯,我只要對抗就得了,」丘引說,直到現在她才理解到,媽媽在過去的時代承受了太多的傳統,她從不知道要如何快樂、要做自己,「現在我很同情媽媽,我原諒媽媽,也原諒我自己。」 現在,仍在美國念書的丘引相信,不一定要近距離,才表示對媽媽有愛,也放下了過去即便是距離遙遠仍受母親牽制的情緒。「我不會有期待,也不會有束縳了,我的內在得到很大的紓解,」透過越洋電話,丘引說道,以前她到世界各地去旅行,媽媽總會不高興,她也因而有很強的罪惡感。但在與安妮塔的西方觀點互相交流後,她清楚地認知到,滿足父母期望的才是好女兒,這是台灣社會給的定義,「但每個人的定義不同,我該滿足誰的定義?我是不是可以給自己一個好女兒的定義呢?」她自問。 其實,就在前幾天,丘引還夢見媽媽握著她的手、微笑地對她說:「其實妳很好,從來沒有讓我擔心過,我其實很羨慕妳很自由,生活很多釆多姿。」當然,完全不在意是不太可能的,但因為遇到了一個可以完全接納自己的「肯定句媽媽」,丘引現在能夠坦然地接受自己不受媽媽寵愛的事實,「就像衣櫥裡有很多件衣服,你總是特別愛穿其中幾件,但並不是因為其他的不漂亮、或不適合,」丘引自信地說,因為她現在已有能力愛自己,也再不會以很有壓力的方式「做女兒」。
當母親,先與媽媽和解
擅長帶領親子團體工作坊、撰寫親子書的心理工作者王理書,是網路上公認的「好媽媽」,她將自己不以權威管教、充分自覺的教養歷程,分享在部落格上,是許多媽媽必讀的指引。但在王理書的兒子5歲時,她卻曾有過一次無法再給予母愛的經驗,事後思索,那樣突如其來的感受,其實源自於過去的她是個過度壓抑的乖女兒。 那一次,兒子只是任性地要玩玩具不肯睡覺,身體已經過度疲累的她突然情緒爆發,而先生卻因不滿她的權威管教而冷戰,不知怎地,王理書突然對天真任性的兒子產生一種強烈的嫉妒心情。她心裡的小孩渴望得到關愛,但兒子天真可愛的樣子,卻得到所有的關注,像是一把薄薄的刀,輕輕地劃在她的心口上,她生平第一次感到嫉妒,而兒子愈可愛,她的心情就愈複雜,她無法給兒子任何母愛,易怒、也無法有任何正向感受。 整整一天無法給予母愛後,王理書才發現自己需要和是心理諮商師的先生好好談談,她發現到,自己是因為想起自己的成長過程而傷心。從小她雖然得到很多愛,卻也是個過度壓抑和收斂的乖女兒,總是心疼爸媽的辛苦,從不敢像弟妹一樣任性討愛吵鬧,而兒子的純真與任性,引發了王理書對自己的極度心疼,受傷的心情也使她將母愛封鎖了起來。經過一番整理,後來王理書與先生約定好,以後當自己感到受傷時,她得主動表達,不再像個孩子般躲起來,以為自己就能要到關心。 同時因為感受到自己的渴望和匱乏,王理書也意識到,撒嬌和任性的特質,從小就沒有機會在自己身上發芽長大,但是以後,她想把那些被遮蔽的一面活出來。「天真、浪漫、任性自然綻放的那一面,在婚姻裡面還滿需要的,過去我可能是個嚴肅、顧家、可靠的老婆,可是魅惑力、性感的潛能就比較少,」王理書笑笑說,「人就像月亮,先明亮一半,但接下來,我想要去展現另一半的樣貌。」
終於,我們成為平等的兩個女人
在自己成為母親之後,王理書形容自己像鮭魚迴游,在孩子成長的過程中,也回到自己生命的源頭,再次發現自己,將心靈的內在再整理;另一方面,她也跟媽媽更靠近了。在沒有孩子前,王理書進了廚房也只是站在旁邊說說話,吃完飯就看書,但現在回娘家,她帶著孩子,不再只沈浸在自我的世界,也動手下廚和媽媽共享廚房,而敬佩與喜歡媽媽,也成為王理書與媽媽相處的能量。「我們終於成為兩個女人,平等地坐在一起,平等地分享廚房,平等地吃完飯坐著聊天,」王理書豁然開朗地形容著自己與媽媽的新關係,「我是個母親,她也是個母親,在母親靈魂的族群裡,我們都只是個母親,我覺得有一種很深的靠近。」 「要學會當母親,先要學會當一個與父母和解的女兒,」王理書表示,當與父母是和好的,就是完全肯定了當年獲得的管教和愛已經是足夠的,就能成為一個很平靜的媽媽。王理書帶領的親子團體中,有一堂課的主題正是「回頭與父母和好」,在這堂課中,和好的第一步,就是如是地接納自己所擁有的已經夠了,並且能由衷地對爸媽說:「你給我的已經夠了,謝謝你生下我,謝謝你給我的一切,那已經足夠了,如果我的生命還需要更多,這個世界會給我。」 同時她不再認為媽媽還需要成為什樣的媽媽、自己要成為什麼樣的人、兒女將要成為什麼樣的人,她說,「我體認到生命是完美的,當下的瞬間,它就已經是完美的。」
建立無言的親密
而逐漸立業、成家的女性,也將在建構出自己世界的同時,經歷母親與女兒的角色互換的過程。在角色互換的過程中,我們不應該干涉或想要改變媽媽的生活,例如批評她吃東西的習慣,希望她吃得養生一點,我們要尊重、並接納媽媽用她自己的方式生活。 不過當母親變得像我們小時候一樣太過依賴,該怎麼做?王理書建議,在給予的那一瞬間,我們應該全然為自己的給予負起責任,雖然有所壓力,但如果是帶著無奈而被迫的給予,被糾纏的感覺就會縈繞不放,「當你已經給了,你就當作這完全是我要給的;當你沒辦法給,你就要拒絕。」 其實,母女之間愛總是存在,只是它需要以某種形式被收到。當語言上,這一代的女兒心中渴求的愛可能是肢體上的親密、嘴巴上說我愛你,但上一代的媽媽可能只能夠展現關心,並雜帶著擔心,那麼,無言的親密更是母女該去建立的。王理書建議,為媽媽按摩、觸摸、或手牽手走路,帶來的親密感是很多的。這幾年,王理書回娘家時就養成一個新習慣,在道別時,先從她的小孩開始和外婆抱抱,接著自己和媽媽抱抱,然後女婿也和丈母娘擁抱,雖然一開始的時候自己好緊張,媽媽也會因為害羞而不願意,可是一旦開始,「那一瞬間真的會感覺到甜甜的親密,我覺得擁抱的儀式真的是很棒的慶典,」她深刻地說。 最近,年近八旬的法國服裝設計師Sonia Rykiel在一場專訪中,對著女兒說了一段話:「在妳出生後、我醒過來時,一個親戚告訴我,說我生了一個跟我一樣漂亮的女娃兒。但是妳是棕髮,而我是紅頭髮。我心想,這怎麼可能,我怎會有一個棕髮女兒。但是當我一抱妳,我馬上就知道妳正是我想要的孩子。我覺得妳很美。我們母女之間沒有競爭關係。妳身上的一切符合我對完美女人的想像。」多微妙的關係!母女可能是世界上最相像的兩個女人,也是最容易衝突的兩個女人,但若無論對方是何種模樣,都能以完美讚嘆對方,母女之間將是多美的一場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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