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雲門舞集擔任舞者開始,到現在參與演出、製作,也曾導演許多作品,哪一齣是你最難忘的?對你有什麼意義?
我十九歲時,聽到李泰祥的《馬車夫之戀》,突然覺得有畫面衝進腦海中,便編了《長鞭》,那是我所編的第一齣舞,印象特別深刻。
此外,我剛進雲門的時候還是個小女生,很羨慕《白蛇傳》裏擔綱主角的舞者。於是我告訴自己:「一定要在最短的時間內,跳到青蛇的角色。」從此我努力地練習,連假日也不例外,主動跳給林懷民看,最後如願得到了這個角色。我想無論做什麼事,想要成功,都少不了「主動、熱情」,尤其是藝術家,更不能缺少「好奇、求知」的精神。
近年來,你積極推展身心靈課程,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其中有什麼難忘的經驗?
一九九八年,我出版了《回到身體的家》,這本書的概念是,每個人的身體都像一座花園,只要願意聆聽身體的聲音,我們就可以找到那條通往花園的路。但繁忙的工作壓力,常讓現代人忘記了這種本能,身體對我們而言,好像只是個會移動的牢籠。所以我在書中教讀者成為水、成為花、成為風……藉由身體的律動紓發內心的壓力。
坊間有些號稱能紓發壓力的課程,要學員大哭、大吼,但我覺得這樣過度的情緒並不正面,因為只有保持內心的安詳、平和,人才可能處在最安適的狀態。所以我的課程沒有太多拘束,燈光也都很昏暗,先學會放鬆,才可能認識自己的身體。很多人告訴我,來上這樣的課程,讓他們重拾「戀愛的感覺」。
我印象很深刻的是,曾有一個學員每次來上課,都在教室的角落睡覺。我問她為什麼?她說在家總是睡不著,但很奇怪的是,來到我這裏,聽著我的聲音就會慢慢睡著,回家之後也能睡得很沈;某次我帶了香水百合和學員一起上課,有人說他離開教室之後,似乎一整個星期都能聞到那股幽香,心情也隨之愉悅起來,我想這就是認識自己的身體之後所產生的力量。很可惜目前這樣的課程已經暫停了,希望往後還有機會推廣。
你亦開設兒童舞蹈課程,你如何進入小孩的世界,帶領他們一起跳舞?
我女兒讀幼稚園時,某次在學校表演,很多家長看她落落大方,覺得讓孩子學舞應該很棒,園長便問我願不願意教更多孩子?從此我開始在幼稚園當志工,後來發現成效不錯,便開設相關課程。
小孩是天使和魔鬼的綜合體,他們性格的問題,在課堂上都會顯露無遺,因此老師的溝通方式非常重要。我曾遇過一個孩子,非得當領導者不可,排隊時只願意排第一個。我告訴他:「真正的領導者精神,應該是要呵護團隊中的所有人。」這個孩子終於開始尊重其他小朋友;還有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表現慾望非常強,比較自我中心。課程接近尾聲時,她突然坐在地上哭,我問她哭泣的原因,她說:「其他同學的表現實在太好了。」這讓我很欣慰,她終於「看得到別人」了。
帶領孩子認識他們的身體,比要求他們精準的舞蹈動作更為重要。我要孩子整堂課都把自己想像成一隻蝴蝶、一朵盛開的花;或要他們想像自己養了一隻老虎,在地上畫一條線,假裝自己在走獨木橋……曾有幼稚園老師看我上課感動流淚,說自己的小時候沒有這種機會,學習和身體保持親密。
你與吳興國結婚多年,兩人也同為藝術工作者,他對你造成什麼樣的影響?
我從小就很叛逆,看到女生受欺負,就去找男生打架;故意把頭髮剪短,將衣服反穿……遇到吳興國後,我的人生有種「歸納」的感覺,他告訴我楊貴妃、劉備、趙雲的故事,告訴我儒家、老莊的思想;他帶領我看京劇,從武戲看到文戲……那是個我從未接觸過的浩瀚世界,我也因此開始對精緻典雅的傳統藝術產生興趣。
以前我不相信什麼「精、氣、神」,覺得一點也不科學。某年冬天吳興國的手腳冰冷,他說可以馬上讓手腳溫暖起來,我不信;然後他開始運氣,不到一分鐘手腳就通紅發熱,更讓我認為東方的文化不可小覷。
西方的舞蹈講求實際,東方講求「虛」。什麼是「虛」?例如我們的山水畫,近看只是一點墨,後退一點,你才能看出那其實是一葉扁舟,上頭還有一個漁夫。思想的改變,也深刻影響了我的舞蹈創作。
對多數人來說,現代舞仍是較難親近與理解的藝術活動,該如何邁出參與的第一步?
現在坊間有許多團體,開設了很多課程,例如肚皮舞、佛朗明哥舞、成人芭蕾等,這些課程其實都不難,對舞蹈有興趣的人,可從自己感興趣的課程著手。親身參與之後,自然就不會認為現代舞難以親近或理解。
我特別要提醒的是,不必在意自己跳得好不好,因為無論什麼樣的身體,都有它美麗的地方。即使是身材較肥胖的人,其實也能展現出美感,擁有柔軟的身體,因此不要自己設限。
許多藝術團體受到大環境影響,紛紛結束營運或暫停活動,在現實的壓力下,如何堅持原有的理念?
受到經濟不景氣影響,企業或個人的捐款確實有減少,國外邀請演出所支付的金額也降低了。我也曾經為此感到惶恐,但也許我是一個比較樂觀的人,冷靜下來之後發現,只要小心經營、開源節流,做好完善的財務規畫,每個機會來臨時善加把握,其實永遠都還是有希望的。
你有多次到國外表演的經驗,你認為國、內外的藝術環境有何不同?
我發現國外,尤其是歐洲國家比較尊敬藝術家,而台灣比較尊敬所謂的「學者專家」。我認為創造者、理論者之間應該取得平衡,但台灣政府似乎較不重視藝術家。例如近年政府推動「文化創意產業」,但具有實務經驗的表演者,卻沒有太多參與機會,而是由理論者閉門造車,做出來的產品可能很精美、很漂亮,卻看不到深刻的內涵,所謂的「文化創意產業」應該「文質並重」,否則只是淪為「做生意」罷了。
另外台灣藝術相關的預算多集中在兩廳院,反觀其他國家,例如中國大陸,只是製作一齣戲,政府就可能撥出高達新台幣三千萬的經費,導致台灣許多第一線的務實者,如劇場人才、燈光設計人才出走,這也是值得擔憂的問題。
此外,前幾年政府大談「本土」,本土當然很重要,可是若過於政治化,把中國、其他國家的藝術都摒除在外,就是不尊重藝術的本質。
對於台灣未來的劇場環境有什麼期許或想法?
我比較憂心的是,現在站上世界舞台的藝術團體,大約都是於民國七十年左右創立的,如果大家要等到經濟恐慌結束之後,再來談藝術,現在最有實務經驗的這些藝術家也都老了,該怎麼將藝術傳承給下一代?
現在的藝術、舞蹈教育,我也覺得有改進的空間。很多學生從幼稚園一直跳到大學,跳的都是那一套,再加上國內缺乏舞台,無論他們有再多熱情,也有消磨殆盡的一天。所以,我們看到愈來愈多頂著舞蹈碩士、博士頭銜的畢業生,以及新生代優秀的舞者、編舞者都不見了。
現在台灣經濟不景氣,但我認為這正是小劇場「遍地開花」最好的時機。小劇場能使更多年輕人有機會去「玩」藝術、親近藝術,找到屬於自己的舞台。
未來是否有希望實踐的夢想?
我曾花了很長的時間設計兒童的舞蹈教材,並將教導兒童的實務經驗整理出來,我希望未來能找到合適的出版社,願意將這些東西出版。我認為,讓孩子從小學會身體的哲學非常重要,他們長大之後,將能更堅強地面對壓力。以我的女兒為例,她從小學舞,現在已經十九歲了,與其他的孩子相較,她的性格比較穩定,也頗為自律,我想這是舞蹈帶給她最直接的好處。因此我認為,這個夢想若能實現,應該可以幫助許多孩子。
你心中最幸福的片刻是什麼?
我最喜歡在八里的住家,觀看籠罩著夕陽餘暉的淡水河岸。那個瞬間,我能深刻地感受到生命存在的喜悅,那就是我心中最幸福的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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