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轉與行走
K小姐總是往返在城市與河流的兩端,但與其說K小姐一生都在旅行,不如說她一生都在奔走,只是偶爾在旅行中得到安住。她究竟逃跑著些什麼?追逐自由的氣息?還是在被追逐中不得不繼續她的奔跑?在移動之中面對轉換的必然與不安,當下,能吸引目光屏息的動人風景相對而言竟成為她能收藏的美好?從父母窺伺的保護瓶中到充斥迷路可能的自由城市,從刻意打開喧鬧到渴望關閉喧鬧;從人群聚集的大廈商圈、街頭夜市,到正在消失的鄉間田野,從熟習又斷裂的東方島嶼到陌生卻又親切的西方密林,從炎熱的南方熱帶到連寒冷也都正在消失的北方,K小姐其實走得不夠多也不夠遠啊!不能遠行的日子,她又繼續往返在一些有河出現的地方!
不知何時開始,一切原以為理所當然的都變得岌岌可危,天空有天空的、陸地有陸地的、海洋有海洋的問題,問題像癌一樣擴散、衍生著自己,K小姐猜想著總有一天她連逃跑的意願都沒有了,因為每個地方都長得愈發相似了,開發、進步不是壞事啊,大自然不斷讓出一切給文明,但卻只能對文明夾藏的貪婪發愣著,有誰要來發願守護它?
幸好K小姐停止了思考,決定讓自己速速從飽受遮蔽而憂鬱的天空,再回到繁華的噪音之中!
而沒有特定面孔的我是個真正居住北方的移動者,本質是流動,就因為天生活在變動裡,未必能真正感受K小姐的心情。想來識得K小姐的時間不算短,但那一段與她初見到頻仍碰面的時光卻在我心中像一抹沉重又輕盈的雲彩──移動於我是如此自然,她的移動對我不過如此微小無察,就像落花也無需採探自己的痕跡一般……
紅線,往北,淡水
大概是K小姐以為住在城市裡的人都需要有個什麼祕方,也或許無涉居所,活著本來都需要一點吧!城市旋轉在迷人的轉速之中,不畏寂寥的城市或許最令人著迷依戀的,但頃刻之間也能迅速汲取光陰為祭,在這個小小的島上,人事物的更迭增添幾許風華,不斷推陳出新各種各樣活著的面孔與方法。K小姐不知他人止暈的祕方,不過當需要扎根的她穿越某些人生必要的孤獨路口,她彷彿也想把城市穿針引線到有開闊天地的埡口。
既然現實生活她無法逃逸,即使身為逃逸者,不也一樣經常又回繞到原點出發,怕麻煩的她乾脆在心中「豢養」一條河流,以親近與傾聽的方式,想像一條不至掉落現實也免去污染的河流,以為不必多加理會便可恆存其中;偏偏這樣的河道總是經常若隱若現或者乾涸或者忘了流動,以至於她經常聽不見它──
是大自然更能了解她內心河流的波動嗎?她慶幸在這個她心所歸屬、熱鬧得快要沒有空間的城市,真有這麼一條動人的河流,儘管那裡白天夜晚都人聲鼎沸,人潮可比擬身旁並行、流動不歇的流水,人聲高漲程度亦不輸漲潮暴雨來時的川水,小販叫賣聲、音樂加強促銷聲不比汽車的引擎或喇叭弱,只有更晚一點的夜晚,才有多一丁點的安寧。但正因為如此,這條生命力始終豐沛的河流,吸納熱鬧人群宛如冶鍊自己的韌性一般,讓K小姐面對心中缺失的寂靜當口,便來至此流連忘返!
或許在她不時感覺缺氧的時候,才會來到城市有河這一端,在吸納一切的流水旁,與這真實而日益稀罕的大自然潮水聲交換她心底的漂泊感,「豢養」的河流終究逃不過與大自然疏離的孤寂感……儘管我無法述說,卻依稀感受著……,對比我的天生漂泊,這是K小姐的多慮吧?隨著發漲城市與它一不小心便過度膨脹的運命,想起鄉間村落幾個清靜地也都一塊又一塊淪陷,以至於有時她恐懼莫名,恐懼著有一天這城市或者這世界的河流也會被過度開發的文明消滅,還是她恐懼與熟悉的世界不再牽連?只要有依戀,就有移動與消失的必然……屆時,她又該如何?會有下一個發現的天地一隅嗎?她問著啞然的我──什麼也沒有的我,只有以漾漾的天光為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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