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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bject 關於宅男的二三事
From 編輯部
To 讀者們
宅男!宅男!無所不在的宅男!不易親見,得要到一個個幽深的房間去尋找,那孤獨、自溺,憑一條細長的網路線和世界溝通的靈魂,曾幾何時取代「黑狗兄」、「帥哥」、「陽光男孩」、「型男」,成為當今社會最普遍的男性動物。
多少人以「宅男」為名,廣告、唱歌、在街頭以及網路不斷複製,如被大量的水稀釋,越來越淺薄、無味。
但別小看「宅男」,他可是有力量、有內涵的,如壓縮檔一打開,驚奇連連。
而且,他也可以是文學。
裴在美就以此為主題,創作出一篇篇的「宅男系列」,書寫宅男看似平板無聊面目生活之下的百般樣態。
在閱讀裴在美的創作之前,我們藉由網路,連結到作家孫梓評,以「宅男」之名,展開通信,看兩人將「宅男」一下子講成嚴肅的哲學命題、是社會現象觀察、有時突梯滑稽、又有心靈氛圍,「宅男」談不完,要不是篇幅有限,這場對談恐沒完沒了。
就請打開電子郵件,感受「宅男」力量的大無限。(編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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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bject 如何定義宅男?
From 孫梓評
To 裴在美
與裴在美小姐有過一面之緣。
之前曾耳聞她的美麗,讀過她小說裡的曲折,驚豔過她的畫作,還知道她能編、演、導。要見她之前,我不免有些緊張。在報社附近的餐館,出版社的企劃陪她一道前來,彼此都友善地微笑,我望著她,美麗之中帶著一份爽颯,我被介紹之後,她隨即說:「我在雜誌上見過你名字。你的母親好漂亮。」
那是一則童年照片的企劃,我繳交的幼時照片:年輕的母親望著學步的我。因著這一份開朗的稱讚,我著實感動了許久──從來也很少想及母親漂亮與否,然而那張母親的臉,凝望我的光采,那混合著種種微妙的瞬間,被她讀出了。
我心裡覺得感激。
於是,當《聯合文學》編輯部來信詢問,是否願意針對她近來一系列以「宅男」為題的小說,進行e-mail的對談,我便想起了那一句稱讚,揣想是否也因為那一面之緣,使她想及我?
而裴在美的「宅男系列」小說,我曾斷斷續續讀過。這幾年,「宅男」一詞彷彿成為顯學,雖然我心裡老牽掛它是個變種的外來語,又似乎總有著定義上的疑慮,因此,假若能扮演第一線讀者,我首先想發問的便是:「您何以選擇這個主題?」以及,「您如何定義宅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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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bject 英雄氣短,宅族當家!
From 裴在美
To 孫梓評
講到宅男宅女的定義,其實很簡單。這就像定義郵差:挨家挨戶送信的人。定義作家:以寫作表達自我的人;企圖或嘗試以寫作維生的人。
宅男宅女麼,他們是這個發達的網路時代發展出來的一個特殊生活形態。一切都因著方便的網路,而不必天天肉搏上陣地擠公車捷運、上下班;網路不僅包辦了交友、購物、娛樂以及一切人之所需;更發展出種種精湛的玩家方式。致使這批「宅族」得以「不沾鍋」的蝸居形式,獨立隱於城市甚至鬧市之中。
即使有了簡單明暸的定義──就像是郵差,但要寫某個特定的郵差──要賦予他(她)生命、背景、記憶、情緒、關係、座標和深度等,則全然是另一回事。一切都要重起爐灶,只不過寫的時候千萬不能忘記這人是個送信的就是了。
當然,我也承認,選擇「宅男」此一身分確有其特定的思考。這就好比電影《計程車司機》(The Taxi Driver)的作者,為了要找一個能在現實中與存在主義對應的角色,於是便創造了沉浮浪跡城市邊緣的計程車司機與他越戰老兵的背景,並發展出那樣一個與現實廝殺的殘暴故事。這二十一世紀初的「宅男」,在某些意義上,與二十世紀五○年代卡繆的《異鄉人》,七○年代的《計程車司機》,甚至V. S.奈波爾筆下流徙的孤獨靈魂,以及所有躑躅人生道途、不斷牴觸現實、一意追求自由的傢伙,是同出於一個源頭的。
只不過,我這「宅男」由於儒家文化和時代背景使然──如今真是不興英雄了──因此甚為軟弱、妥協,而且超實際。
其實,我不過就是寫一個城市裡的單身人,即使年齡無可奈何地增長,內心卻還像個小孩(我們誰不是這樣?)。他渴望人群和世界,但卻不知怎地腦子某處秀逗(或因過分敏銳?),以致與社會大眾人情世故格格不入,尤其無法忍受繁瑣老套虛偽功利……。他渴望大自然,但卻不幸圈囿在壅塞的台北盆地。他當然渴望愛情,也試圖兼顧親情,嚮往青春和美,但同樣回到老問題上──不僅跟人合不來(特別是自己家人),他實在是怕了他們。
至於愛情,青春和美,對他來說,它們不只易碎,根本就是花朵,一熱便要凋萎。
於是他蝸居城市一隅,端賴通過電腦的聯繫,擺脫了諸多現實近距離的不便、不快甚至惡夢。即使如此,他仍舊有如一葉小舟,搖搖擺盪在生活裡不斷發生與更新的漩流與波瀾當中。也只有靠著一些微小的樂趣、短暫的幸福以及固定安全的「宅族」生活形態,這才造就了一面勉強堪稱穩定的網,使他暫且跟人群和世界達成了溝通與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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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bject 親屬單位終結者
From 孫梓評
To 裴在美
──那麼,此處所稱的「宅男」,也就並非熱中動漫或線上遊戲的「御宅族」(otaku);亦非眼高手低不外出謀職、深獲家庭溺愛的「尼特族」(NEET─Not currently engaged in Employment, Education or Training),或許,較為接近的是某一類不喜社交、排斥約定俗成價值的「繭居族」(cocoons)吧?
曾有人提到,「在忙亂的世界中有宅的空間,那是相當幸福的」,或亦肇發於此?「宅」,相對於紛亂人際與訊息漫溢的快速世界,毋寧是一個餘地;一方自己與自己相處、斬除不必要枝蔓的「避難所」,進退之間,而也才生出了您所稱的「溝通與和解」……
在這個前提下,閱讀「宅男系列」,則感受到特殊的輕快與親切。所有加諸「宅男」形象所衍生的負面可能:社交恐懼症、廣場恐懼症、亞斯伯格症候群、網路成癮……一概闕如。反而,我們隨著他的生活動線,參與非自願的相親、不定期的午餐會、回家陪爸媽吃飯,他甚至答應去陪伴一個多年前的舊識,共同生活一段時間,只為了將那人拎離情緒的惡沼。
也因此(只除了我每日在類近時間往公司報到,在相仿的指針位置打卡下班)──讀著「宅男系列」,便模模糊糊照見了自己的影子:獨居城市邊緣,晚睡晏起,重度網路使用者,快三十五歲了,真覺得自己渾噩終日、面目可憎時,我便搭上高鐵回老家,跟爸媽見了面,第一個話題無非是怎麼還不結婚?
似乎總卡在這個點上。
所以我好奇:儘管這位宅男「軟弱、妥協,而且超實際」,他真能走入家庭,成為複數嗎?關於孤獨,做為親屬單位終結者,《荒人手記》裡的小韶誦讀紅綠色素週期表,試圖抵抗生活無常諸變;而「宅男系列」裡,主人翁或受惑於異性神祕的笑、陌生女人的低胸,在偶一為之的嘗試與受挫中,宅男真體會了孤獨之必要?或者其實仍嚮往著婚姻,只是拿不到正確的入場券?
若您亦覺得婚姻其實與一人之「宅」相悖,那麼,「宅男」可說是網路時代新發明的「孤獨」,超越了性(與性傾向),成為新的親屬單位終結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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