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其實同樣是台灣作為一文化弱勢國的具體象徵。台灣不是沒有世界一流的好作品、甚至也不是沒有(以一般市場標準而言)夠「好看」的作品;然而比起翻譯小說,在行銷上獲得的資源總是矮人一截。
讀者們的成見需要被改變。作家的義務是盡力生產「藝術成就最高」或(對一般讀者而言)「最具閱讀樂趣」的作品。前者追求藝術高度,後者則是追求市場上的成功;不同作家依其個人才性而有不同的選擇。然而以台灣目前的狀況,無論是前者或後者,本土作家均面臨同樣成見所構築的困境。這成見的改變需要時間,也可以預期會是一條辛苦而漫長的路。我們也早就習慣了官方機構對於藝文事務的不聞不問(事實上,就連近日文建會彙整的文創產業六大項,其中與出版相關者依舊極少,似乎僅只「數位出版」一項;然而平心而論,影視產業無論是電影或電視劇,還是得建基在一個「好故事」上,而此事便直接與「出版產業」相關。僅僅重視「產業端」,而漠視基礎的出版業,我們幾乎已然可以預期某些必然的弊病──例如,可能會拍出某些畫面優美然而敘事薄弱、缺乏內涵的影視作品)。長期而言,我個人的看法是,無論是作家或出版人,若有能力,則應當或多或少做些努力,加速此一成見的改變。這樣的努力可能成功、也可能終究僅僅只是徒勞;然而一個卑微的期望是,有機會的話,我希望以微薄之力,從自身做起。
4‧Cosplay
萊比錫書展在週末時人非常多。基本上可以算是到了人山人海的地步。據說每年到了書展期間,萊比錫市內的旅館便一房難求。或許也因為住宿不好找,我們是住到了離書展會場頗有一段距離的RAMADA飯店內。也因為遠,搭乘大眾交通工具(路面電車)至書展會場大約要花去一小時左右。
之前自己搭電車去過會場幾次,覺得並不困難。在非尖峰時間,乘客也稱不上多。然而在週末搭電車時,電車裡卻摩肩擦踵,擠到我開始懷疑自己是否上錯了電車的地步。到了書展會場,乘客們卻嘩地一聲全消失了。原來全是來參觀書展的。
另提一事:德國人頗愛Cosplay。除了漫畫區之外,整個會場內四處可見Cosplay的青少年們就穿著扮裝時的服裝散步閒逛。甚至有工作人員告訴我剛剛才在門口看到大約是中產階級夫婦開著休旅車載著一家子少年少女,一下車全都是Cosplayer──各色頭髮,各式服裝,權杖、斧頭、狼牙棒,叫不出名字來的兵器。
5‧尾聲
回程時我單獨經由法蘭克福轉機。湊巧中間居然只有一個小時的空檔(去程是經由凌晨時分空蕩蕩的慕尼黑機場,時間充裕,我還無聊到將當地報紙上魯西迪新書的廣告拍了下來)。執行長文琪之前就警告過我,法蘭克福機場是個十分容易迷路的機場;實際一試果然幅員廣大,兼及路線稍複雜,貪吃冰淇淋的結果,我到達候機室時已經開始登機了。
鄰座坐的是兩位香港人,是電器公司的員工。他們是為了測試設計出了問題的電器開關而來一趟德國(當日凌晨來,晚上就搭上飛機要回去了);其中一位還與我聊起莫言、余華,隨即一邊搔搔頭說,讀小說都是年輕時候的事了,現在有什麼書都不知道了。
是啊,找出開關設計的錯誤當然是比小說重要多了。生計或事業當然是比小說重要多了。這是理所當然的。然而有趣的是,如前所述,小說,或說藝術,負載的幾乎就是人類智識文明的重量;而這般偉大的想像卻很可能長期處於一種只有少數人關心的狀態(例如在台灣)。人類所需要的何其多,人類所需要的又何其少。何其多者,竟以耐心、毅力兼及其他內在驅力創造出如此深沉複雜之藝術作品;何其少者,多數情形下,不關心任何藝術作品確實也不至於危及個人之生存。
回到台灣時是下午時分,陽光直白,亮晃晃地像什麼都沒有隱藏。我想起在初到萊比錫,書展尚未開始,我好奇跟著工作人員來到施工中的展場一探。傍晚,氣溫頗低,冷雨在室外飄散,室內光明與幽黯並存。理論上並不是一個會讓人快樂起來的天氣。然而在展場中,隔著巨大的透明圓頂,我卻依稀有種異樣之感。文明初啟,那光線如此溫柔,彷彿有許多事想說,卻又終究什麼也沒說。
作者簡介
伊格言,本名鄭千慈,一九七七年生。台大心理系、台北醫學院醫學系肄業,淡江中文碩士。曾獲聯合文學小說新人獎等。二○○三年出版第一本小說《甕中人》。二○○七年以《Fleeting Light》與中國作家莫言、姜戎、日本芥川賞作家金原睛(或譯金原瞳)、英國柑橘獎入圍作家郭小櫓等共獲the Man Asian Literary Prize(曼氏亞洲文學獎)入圍。亦曾任學學文創志業講師。個人部落格:http://blog.roodo.com/egoy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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