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店花園新城裡,嘉佑爸爸把特製的小拖把交給身邊「咚咚咚」跑向他的女兒,「來,這個拿去玩,我知道你超愛的。」一年半前決定支持太太繼續在種籽小學教書,自己在家裡當奶爸的陳嘉佑,如今對付小孩花招很多。但是想起當初,一個大男人帶小女孩,常常不知所措。「鄰居說聽到我家小孩哭,可是爸爸的哭聲更大聲,真的很壞!」談起奶爸經,陳嘉佑苦樂參半。
去年剛去北京,加入「三十萬台商遠距爸爸行列」的程拓之,一個女兒四歲、一個才四個月大。每天大女兒睡覺前,他會利用skype對著大女兒說故事。「故事都是我自己編的,我每天說三個故事給女兒聽,用這種方式讓女兒記得我,但我很擔心我的小女兒,她才四個月大……」不去中國,眼見事業將面臨瓶頸,但去中國,如何維繫兩地家庭、如何做好爸爸又做好老闆,真的很難。三十九歲的程拓之說:「我幾乎是把自己逼到牆角,想盡辦法抗拒異地的誘惑與寂寞。」
在緯創擔任資深產品經理的趙蔚嘉,則反映諸多男性當了爸爸後,被「邊緣化」的心聲:小時候看到的爸爸是很有權威、天生的一家之主,他以為自己當老爸時,自然就能擁有同樣的地位。沒想到時代變遷,終於輪到他當家時,老婆的薪水比他高、能力比他強,家中大小事老婆說了算。趙蔚嘉半開玩笑的說,他在家裡的地位,通常都排在孩子和狗之後。
這三個看似迥異的案例,具體而微的呈現了「現代爸爸」的新難題:「爸爸」,這個過去男人幾乎不用思考就可以順利扮演的角色,如今卻成了難以捉摸的挑戰。
時代轉型,爸爸難為
二○○五年開始,台灣雙薪家庭的比率首度突破五成,意味著過往「男主外,女主內」的超穩定家庭分工結構,開始有了動盪。當過往專心一意照顧家庭的母親,也開始工作賺錢養家,過往男性父親最重要的經濟支援角色(與權力)被淡化,被「削弱」了「經濟權力」的爸爸,必須開始跟「會賺錢的媽媽」,一起平分親職與家務的角色。
男性現在不但要能接受妻子在家中與他平起平坐,甚至在職場上也要學習面對一位比他更能幹、更會賺錢的妻子。
一位男性主管被問起是否會擔心外派影響家庭時,語帶幽默的說:「我目前比較擔心我太太外派,我怎麼辦?我會想要安排自己也跟著她一起去。」他的太太不但一起負擔家中經濟,而且薪水的位數比他多一位。這位男性主管笑稱:「她是我們家的女王。」
新時代的爸爸,再也不能只扮演「會賺錢的大老爺」。他們需要學會、也必須證明,自己在家庭中和媽媽有同樣的貢獻與價值,才不會在時代的轉變中,感到被邊緣化的危機。
「我明顯可以從太太身上,感受到現在男人的壓力。」趨勢科技資深軟體工程師林德政說,以前的爸爸只要拿錢回家,就是一個成功的爸爸,再了不起就是可以回家吃晚飯。現在的父親,拿錢回家只是最低門檻,還要花足夠的時間陪小孩、帶他們一起玩。而且不是自己回家吃晚飯就好,還要餵小孩吃,幫小孩洗澡、換尿布。
家庭結構與社會環境的改變,也逼使爸爸必須扮演比以往更「實際」的重要責任。缺乏過往照護小孩的家族資源,沒有支援體系的小家庭中,「爸爸」不再能只是「出現就好」的象徵,必須實際投入、參與家務與親職教養的分工。
有一對雙胞胎女兒、荒野保護協會榮譽理事長李偉文也說,過去的時代只要把孩子叫回來吃飯就沒事了,社會是相對安全、引誘是相對少的。可是現在對父親的期待是,每天都要跟孩子講話、每星期都陪孩子去玩。
歷史上從來沒有一刻,如此高舉男人扮演的「父親」角色:
美國總統歐巴馬在今年美國父親節,發表全國性的公開演說中強調,整個社會愈來愈需要好爸爸,才能讓每個孩子的生命更完整。
在日本,近年來掀起一股爸爸育兒熱,媒體大力倡導「No Fathering, No Life 」,年輕世代的日本爸爸從傳統的羞於育兒到走向享受育兒之樂。甚至有組織出來倡導「爸爸繪本講座」,教導爸爸如何說繪本,提供「故事爸爸」認證。
在台灣,也有愈來愈多的男性願意放棄工作,在家做全職奶爸。
但是如何當個好爸爸,不是「想要就做得到」。對多數在傳統家庭長大、受傳統教育的男性而言,是極大的挑戰。
挑戰一 想要卻做不到:缺乏學習典範
現在的男人沒有辦法跟自己的父親學習如何當爸爸。很多男人記憶中的父親是遙遠、模糊、權威的。
三十五歲、在廣達工作的馮為騰回憶,父親常常天亮就出門,回到家已經很晚。「他很優秀,政府一直派他出國,我對他的印象很淡,但我知道他是一個很有肩膀的男人。」馮為騰談起對父親的感覺。
五年級世代的趙蔚嘉說:「我跟爸爸活在完全不同的世界,父母在戰亂中長大。但是現在的工作步調、壓力,爸爸那一代也難以想像。他們不像我們這代的男人,到了四、五十歲還要擔心失業的問題,害怕面對淘汰。」
有個廣告詞說:「我是當了爸爸之後,才開始學會當爸爸的」。這句話已經不太能寫照現代男人的心情。一位兩個孩子的父親說:「我現在已經當了爸爸,還是不知道怎麼當爸爸,因為沒有模式可以參考。」
日本知名臨床心理師原千遠在《拒絕長大的男人》一書提到:
「在過去的時代,要教小孩什麼,即使父親本身沒有決斷或行動,社會也會替他們決定,即使父親什麼都不做,還能保有父親的地位。
可是,曾幾何時,時代變遷,社會不再對父親指點迷津,不再指出他們應盡的義務、規範與限制。如果父親還是堅持傳統威嚴,什麼都不做的話,勢將無法對孩子傳達任何訊息。因為,什麼都不做就能保有父親地位的時代已經結束。」
當傳統父親的時代結束,新時代的父親樣貌看似多元、卻又模糊,處在新舊轉型之交的男性,走在為人父的這條路上,往往無所依歸。
挑戰二 又要溫柔又要Man,新舊期望的雙重壓力
看似愈來愈講求兩性平權的社會,骨子裡卻還遺留著許多對男性的刻板期望。
剛當阿公的東海大學社工系主任彭懷真就坦承:「我跟兒子談的大部分還是要怎麼成功,對於怎麼做爸爸這件事,我們談得不多。因為主流來講,很多男人如果不成功,根本不可能有幸福,男人的工作還是很重要。」
有兩個孩子的林德政笑說:「現在男人的處境是,老公賺的是太太的,太太賺的也是太太的。大家期望男人回家當好爸爸,但是對男人賺錢養家的期望並沒有降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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