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起動畫電影,在美國有皮克斯、在日本有宮崎駿,在歐洲,動畫導演賈克雷米吉黑賀(Jacques-Remy Girerd,文後簡稱吉黑)和他的「瘋影動畫工作室」,幾乎就相當於法國動畫電影的「代表人」。
吉黑的作品、曾經在台灣上演的「大雨大雨一直下」,以諾亞方舟的故事為藍本,創造出人與動物的末世狂想,獲得柏林影展動畫大獎。也讓習慣於好萊塢及日本動漫畫風格的台灣觀眾,看到如詩一般清新雅緻的歐式動畫風格。從吉黑的第一部動畫長片問世以來,瘋影(Folimage)便成為全球動畫界家喻戶曉的動畫公司。不僅因其有別於美、日的寫意風格,也因其對環境保護的關注。
吉黑不僅僅是個動畫導演,他曾經當過十幾年的老師,教小朋友畫動畫。在法國也非常積極的和政府合作,成立動畫學校與「動畫推廣協會」,派講師到學校教小朋友動手拍電影、負責培訓老師、教小朋友認識動畫。他曾經和學校師生共同創作了上百部的動畫短片。
熱情的吉黑,還邀集了九家動畫公司與協會,把法國南部瓦朗斯(Valence)的一座廢棄彈藥工廠,轉變成「動畫園區」(La Cartoucherie)。法國政府和瘋影合作,耗資一千兩百萬歐元(約台幣五億四千萬元),讓廢墟成為匯聚了眾多動畫工作者,同時可供觀光、展覽、具有教育意義的動畫夢工廠。
吉黑也是四個孩子的父親,對他而言,動畫的創作,帶有極強烈的教育與啟蒙意義。今年八月,吉黑的新作品「米芽米咕人」在台灣上映,有著創新的視覺風格,與吉黑一貫關心的環保主題。《親子天下》法國特派員到動畫園區採訪吉黑。他長得就像卡通裡走出來的人物,拍照時還會逗趣的做表情。
訪談中,吉黑關心的不只是動畫,更多的是教育、環保與創造力的本質……。
Q相較於其他國家,法國總是能展現很獨特的文化和創意,這樣的氛圍和創作是怎麼形成的?
A法國每年出版了非常豐富的兒童及青少年讀物,可能是其他國家的十倍、二十倍。逛一圈書店,你會發現不計其數的童書、插畫書、青少年圖畫書及文學書。大部分作品知名度不高,但都是全新的個人創作,內容的多樣性驚人,作家和插畫家也多到氾濫。五花八門的圖畫書市場創造出非常競爭的環境,同時也激發創作欲望。我和我的孩子都看很多童書,我們沉浸在一種非常有活力的創作氛圍中。
圖畫書的出版形成了很有活力而獨特的創作環境,變成法國的典範,也從而發展出很多動畫電影。
幾個世紀以來,在這樣一艘承載創造力的大船引領下,我們從沒想過抄襲美、日,因為我們本身就很有創意。當我們看「佳麗村三姐妹」(Les Triplettes de Belleville)、「嘰哩咕與女巫」(Kirikou et la Sorcière)、法國和伊朗合作的動畫片「我在伊朗長大」(Persépolis)時,我們也看到法國活躍的創造力。其實沒有什麼祕密。法國向來就是一個標榜創新的國家,在這塊肥沃的創作土壤裡,長出了人們的創作能量。
法國動畫在表達感情的方式上和美、日很不一樣。美國動畫主要走娛樂路線,電腦特效蓋過故事情節。法國就不同,儘量不用電腦特效,我們在動畫的內容及傳達的訊息上特別下功夫。我們不想做美式電影,我們希望電影具有教育意義。很多人覺得法國動畫很有詩意,因為那就是我們表達感情的方式。我喜歡想像我的電影和觀眾進行私密對話,在觀眾耳邊說悄悄話的感覺。
我們不會去模仿或重複別人賣座的動畫片,可以說,我們擁有更多的創作自由。除了追求原創和新意,我們也會從自己文化歷史的根尋找靈感,對我來說,這樣比較符合邏輯、比較有誠意。
拿「米芽米咕人」(Mia et le Migou)來說,我們的構圖靈感來自法國十九、二十世紀印象派與野獸派畫家的作品,我們參考了塞尚(Paul Cézanne)熱情洋溢的顏色、迪菲(Raoul Dufy)富私密性的繪圖風格和馬蒂斯(Henri Matisse)的詩情畫意。在輪廓上,我們屏棄傳統,嘗試採用不連續的筆跡線條,發展出更富人性化的構圖。
前幾年我去中國,當地正好在放映「史瑞克Ⅱ」。電影很賣座,連帶也看到很多動畫工作室開始模仿。這不是一條對的路。如果我是中國人,我會沉浸到中國文化的根裡,從那裡尋找靈感。
Q法國動畫不論在美學或創意方面都很成功,這方面,法國教育做了什麼?
A很多老師跟家長擔心現代青少年喜歡模仿日本漫畫,會影響他們的創作潛力,把他們封閉在某種世界裡。
我一點都不覺得,反而認為這是必經的過程,創作力並非在這個時期開始養成的。有些偉大的畫家,也是從模擬經典畫作開始。我念美術學校時,老師要我做的也是模擬別人的繪畫和雕塑。
有一天,他們會走出別人的模子,找到自己的風格。對一個十四歲的小孩子來說,不可能一夕間就找到自己的創作風格。模仿日本漫畫並不是一件壞事,藉由模仿,他們或許可以找到自己創作的路。
Q當初為什麼想成立彈藥補給動畫學校(La Poudrière)和動畫推廣協會(L'Equipée)這兩個關係機構呢?
A這必須從瘋影的歷史說起。瘋影成立之初,其實是以動畫教學為主,有餘力時就從事動畫創作。動畫從八○年代開始蓬勃發展,教育配套措施也跟著重要起來,德龍省(Drôme)政府於是請我培訓老師、教小朋友動畫。
瘋影當時的角色就是帶領師生發掘動畫世界,學校單位也配合成立影像教學部門,我們和師生共同創作了上百部的動畫短片。
讓學生從攝影機的背後了解動畫,是培養他們視覺角度最好的方法。如此一來,當他們觀看電影,就會保持一定的距離,而不是單純沉浸在大量的影像中。所以在成為導演以前,我其實當了十幾年的老師,教小朋友動畫。
瘋影後來逐漸發展成為法國很重要的動畫公司,但是我們並沒有因此放棄教育事業。十年前,我們將教育部門獨立出去,成立動畫推廣協會。協會講師經常到各個學校上課,教小朋友動手拍電影。另外,協會也開設短期培訓班,讓有興趣的大朋友也可以學習製作動畫。每年三月,協會也舉辦「一日動畫節」(Festival d'un jour),二十四小時連續播放免費動畫片。
Q你的新作品「米芽米咕人」中,非常偏重父親的角色,為什麼?
A可能因為我本身是四個孩子的父親,所以詮釋父親的角色,比較得心應手。另外,父親的角色不常被拿來討論。母親因為負責教育子女,與子女的關係較親近,父親則通常跟子女保有一定的距離。因此很多人喜歡探討母親的角色,父親的角色比較少在電影中出現。
另一方面,當我們把母親的角色拿掉,片中一個已去世、一個在北極,某種程度來說,我們也解放了小孩。失去母親這個角色的保護,英雄更容易出現,我們也更容易說出動人的故事。
Q就你的觀察,近幾年父親這個角色有什麼轉變?你如何扮演這個角色?
A七○年代之後,父親開始接近子女,對教育子女感到興趣,這樣的轉變平衡了父親與母親的角色。但這個轉變很慢,還是有不少父親很少照顧孩子。電影裡,我們看到一位父親帶孩子一起出門,這在三十年前很少見,觀念還沒形成。我有兩個兒子和兩個女兒,我所做的就是讓他們進入我的童年,經歷我所經歷的。我是一個沒有什麼條理的人,不太會安排事情,所以跟兒女的關係不是那麼學院派,反而有點藝術也有點脫線。在某些事情上,我也儘量給孩子身為男性的榜樣。
在家裡,大部分時間是我帶孩子做功課。教孩子拼寫時,我不會很老套的拿一本書,隨便挑一篇文章就來聽寫。
我會說出一些怪異的、瘋狂的、令他們大笑的句子,讓他們在玩樂中學習。我向來都是用這種輕鬆的方式教育孩子。每年安錫(Annecy)動畫節,我會帶孩子跟我一起去,然後叫他們寫一篇遊記,關於爸爸跟孩子單獨相處的時間裡,一起發現的事情、一起做的探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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