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不停下著,我和順聰一整日在外頭赴約,與遠來的文化官員見面,也和一位作家談妥了新書。
褲管、袖口、外套下襬全浸得濕漉漉的,而且我還拿了支壞傘,幾根傘骨斷裂垮掉一側,冷雨像是機靈的拳擊手,發現了對手弱點,毫不留情地猛往這一側揍過來。
事情都辦妥之後,我們躲進一家居酒屋裡,先點了毛豆、山蕨涼拌菜和白蘿蔔燉肉丸子。
「那要喝點什麼?」
「老闆娘,台啤來一瓶。」我說。
「你是有自虐傾向嗎?」順聰說,「都這種天氣耶。」
我一邊灌著冰冷的啤酒,一邊大聲呼氣。
「嘿,這丸子很入味耶。」
沒多久伊格言和他的德國版權經紀人來了,我說:「啤酒喝嗎?」
伊格言看著我們,嚴肅地考慮了一會兒,大概覺得這兩個人腦子有點問題吧,「喔,好啦,喝一點。」他說。
這位版權經紀人是個美麗熱情的台灣女人,穿著低肩毛衫,露出稜角光滑的漂亮鎖骨。她拿出德國的文學雜誌與報紙,上頭刊登鴻鴻、夏宇等人的作品,並報導了她在德勒斯登舉辦台灣詩作德語朗讀會的消息。也是因為她,伊格言的作品在萊比錫書展和法蘭克福書展都受到出版商的注目。
「明年要去波蘭文學節朗誦。」美麗的版權經紀人環顧我們三個男人說,「他們非常喜歡台灣的作品,急著要多看一些。你們要加油啊!」
我們又點了現烤海釣中卷、鰻魚玉子燒、鮭魚烤飯糰、綜合天婦羅、炸蚵、烤鯖魚、鹽烤松阪豬肉,再喝了一瓶冰啤酒之後,所有人終於都受不了了,改喝溫熱的清酒。
我們談起范銘如老師寫給這一期雜誌的文章〈長篇的年代,豪華的打線〉,坦坦白白地評論了三本年度最重要的小說:《殺鬼》、《流水帳》、《燭光盛宴》。正如村上春樹所說的,「所謂完美的文章並不存在。」這幾本小說,自然也有它們不完美之處,讀著那有所缺憾的地方,就像是在冬季雨夜裡喝冰啤酒,感到冷冽心悸,如錯失愛人一般的痛心。但是,一旦讀到那足以觸動人心的時刻片段,腦細胞裡的碎冰便隨著芳香溫暖的思緒流轉融化,覺得整副身心都可以交付給對方處置,絕不遲疑。
我想,正因為痛心與愛戀總是共同存在著,閱讀文學才有永不令人厭倦的樂趣。
我們再點了第二壺的清酒,隔壁桌的一對情侶探頭探腦地喚來老闆娘,指了指我們桌上的清酒說,他們也要來一壺。
那麼,你今年是否讀完了一本小說?或者讀完了一篇散文或一首詩?
早就讀完了一整間圖書館的份量或是一本也沒有?
無妨,指一指本期的《聯合文學》,總之再點一本文學書吧。
◎作者簡介
王聰威
小說家、現任聯合文學總編輯。一九七二年生,台大哲學系、台大藝術史研究所。曾任台灣明報周刊副總編輯、marie claire執行副總編輯、FHM副總編輯。曾獲巫永福文學獎、中時開卷好書獎、台北國際書展大獎決選、金鼎獎入圍、台灣文學獎金典獎入圍、宗教文學獎、台灣文學獎、打狗文學獎、棒球小說獎等。著有《濱線女兒──哈瑪星思戀起》、《複島》、《稍縱即逝的印象》、《中山北路行七擺》、《台北不在場證明事件簿》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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