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移事往,小說與歷史的時間差
他們都有一顆滾燙的心。他們對自己,就像對對方,都亮出了法西斯蒂。現在你在台北很難找到這麼燙手的心了。
──郭松棻〈向陽〉
從《漫遊者》到《初夏荷花時期的愛情》,小說家讓讀者望眼欲穿足足歷經十年的漫長等待。但這之中還有〈南都一望〉,從《印刻》雜誌上刊登的部分已可看出,似乎是一部長篇的雛形。朱天心說,〈南都一望〉的確是作為一個長篇寫作計畫的試筆,醞釀、準備有二、三十年,想處理的題材即是台灣這二、三十年的社會變動,所以和現實之間有一種張力,有時候現實會打你一個耳光,有時候現實本身會比你的筆下更精采,終於覺得可以開始的時候,總想再謹慎一點,多看一眼,再觀望一下,一個遲疑,已錯過面對、處理這樣一種題材的時機。唐諾曾說:「朱天心的小說永遠有一枚滴答作響的現實時鐘」,每每題材已兵臨城下,現實感十分緊迫,這不僅僅是小說和現實秒針的賽跑,也是入世的小說家在「坐而言」和「起而行」之間的長期拉鋸,朱天心說:「寫作的速度是如此緩慢,遠水救不了近火,緩不濟急,等你想真正發揮作用時,世界不知翻了幾翻,但文學的養成時間非得是如此漫長,不能盡如人意,像新聞、政論一樣及時而快速,所以某種程度的社會實踐可稍稍舒緩我對於現狀發展的心急,但社會實踐也並非一味變成紓解道德壓力的工具。」儘管時常不由自主地扔下紙筆去「起而行」,但小說家也時時提醒自己,在坐而言的文學創作部分,仍需努力護持住其超然與獨立性。
小說家說,雖然〈南都一望〉對她而言是一個失敗的作品,但寫那樣一種長篇題材的心情一直還在,始終沒有放棄。總覺得來這個世界走一遭,沒被安排在其他時空,就正好是這個時代,寫作者無可逃避,必須去回應時代給出的考卷。寫《初夏荷花時期的愛情》像是處於中場休息的時刻,在公領域的大題材還沒有寫出來之前,趁這個喘息的空檔,寫長篇的氣力各方面都還不足之時,先寫一個私領域的小東西,好把手感重新找回來。
朱天心並透露,《初夏荷花時期的愛情》本來預計還要再寫兩、三萬字,就像〈不存在的篇章〉裡幾筆帶過的,這對中年男女已經走不動、玩不動,在床上也做不動,就讓他們各自帶一個年輕人來幫他們完成這些事。本來預計會寫得很變態,寫到窺視孔時卻踩煞車,重重提起,輕輕放過了(此時應是小說家食指大動、派遣牆這頭的兩個變態老人登場做變態之事的時刻)。小說家的直覺反應是:「這裡三島寫得那麼好在前頭,駱以軍也會處理得比我好,我再傾盡全力也不可能寫過他們,所以就放棄了,可以說是世故與認輸。」睜著一雙少女般圓亮大眼的小說家,何嘗是世故的?放掉小說家天性裡追求奇技淫巧的本能,讓公獅淚流滿面,讓母獅恢復母性為其蓋上被子,正因為燙手的心底下,總有那麼一絲的深情與不忍。
◎作者簡介
房慧真
現就讀於台大中文所博士班,出版散文《單向街》。
【完整內容請見《聯合文學》二月號3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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