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懷孕時,檢驗出女兒為唐氏症寶寶,但她仍然堅持讓安亞來到這個世界,並且把和女兒共同學習成長的心路歷程寫成《安亞》一書,本文摘自書中第四部。
(照片/開啟文化出版提供)
安亞第二次回台灣是在她三歲的時候,比起頭次回去八個月大時要靈動許多,不再是個沒什麼反應的陶瓷娃娃了。第二次回台灣主要是探親以及參加我的祖父的喪禮。
母親希望我們過年期間去她那兒住幾天,我開心答應了。曾經從一本書得到這樣的概念:即便長大離家了,還是得找機會和父母住一段日子,以增進彼此的了解。打從父母離異後,我偶爾會去母親家住上一兩天,她會帶我喫館子、逛百貨公司、開車出遊,我們就像朋友般一起歡笑玩樂,短暫的相處讓我們見不著對方日常生活裏瑣碎平淡的那一面,她沒見過我埋首寫稿的樣子,我也不曾陪她看連續劇。
難得回台灣一趟,是應該多陪陪母親。安亞非常喜歡她的外婆,總會湊近外婆討東西吃,外婆見小孫女滿足的吃相,便笑得合不攏嘴。
「瞧,她好喜歡吃花生呢,」母親驚呼,這麼小個兒的孩子竟可以嚼花生嚼得這麼好。安亞第一次吃硬花生,愈吃愈香,母親一面為她剝花生,一面笑臉盈盈欣賞孫女的吃相。她的細眉飛舞,如蝶在春風中輕盈落定,帶著一種我從來就不曾奢求的愛惜,原來,母親含飴弄孫的神情如此優雅美麗。
那是一幅和睦靜好的畫面,我多麼希望安亞可以經常與外婆往來,被外婆疼愛呵護著。
一天,安亞抱著房裏的小叮噹鬧鐘,親切喚它Yoyo。我告訴她,那是Doraemon,她似懂非懂地帶著它四處走動,就連晚上睡覺也要抱著。我看了直覺得有趣,安亞擁有幾個娃娃玩偶,動物玩偶更是多的數不清,她每回玩一會兒便到處扔,而今竟然對一只鬧鐘執迷,將鬧鐘放好,對它說話,並為它蓋被。
有次,我們去南部玩了兩天,回家後安亞的第一件事就是大呼Yoyo,進房找她的好朋友去。母親見狀,大呼不可思議,沒想到安亞一直惦掛著小叮噹,而且她的小叮噹是有名字的。
「其實,她很聰明,應該是輕微的吧?」母親問。我回答母親,我不確定,所謂輕度、中度、重度的定義,要等到入學後作智力測驗方才見曉。其實,我心裏清楚,安亞在班上的反應和表現算中等,我不會說她是輕度的唐氏症患者;另一方面,不管我的女兒是什麼程度的智能障礙,絲毫不影響我這個做母親的陪她遊戲閱讀畫畫唱歌舞蹈,盡可能去啟發她,讓她快樂學習的那份心。
不只是母親,許多親戚朋友都問過我類似的問題:安亞應該是輕度的吧?當我笑答「我不知道」的時候,他們會馬上接著說:「一定是輕度的,她看起來發展很好。」關於她心智發展上的讚美我一律欣然接受,安亞和我都非常努力,我們值得這些鼓勵的話語。
然而,只要有人牽扯到外表看不出來,我就會簡單解釋唐氏兒扁鼻、低耳、四肢短小等外觀特徵,安亞是看得出來的。沒有接觸過唐氏症的人,或許無法從外表得知眼前這孩子有唐氏症,許多人甚至根本就不曉得什麼叫唐氏症,我能做的就是讓不了解的人了解,讓不接受的人慢慢接受。
這也是上帝將安亞給了我的原因之一。
上帝教我什麼叫無條件的愛與付出。我愛孩子,不是因為她聰明乖巧,或者任何一個可以讓我風光的理由。我愛她,是因為她是我的孩子,也是我的責任。我既然接受安亞是唐氏兒的事實,就能夠坦然地陳述關於唐氏兒的一切,聽者無法從我的言語找到一絲憐憫或悲情。
一回,安亞的祖母說:「幸好她有你的瓜子臉,不說人家根本看不出來。」我反問她:「你害怕人家看得出來?」倒讓安亞的祖母支支吾吾了起來。我告訴她,我根本不在乎別人怎麼看,看得出來或看不出來,這些都是表象,我只在乎安亞能不能健康快樂平安地長大。
許多人將家有唐氏兒視為一種原罪,一件不光彩的事,並試圖遮掩,安亞的祖母也不例外,總擔心別人會用異樣的眼光看她。完全接受一個與你截然不同的家人是困難的,尤其是這個人並不具備主流社會標榜的價值。我明白她的憂慮,亦不冀求她百分百接受,終有一天她開了眼,會發現安亞是多麼討喜的一個女孩兒。
當一對父母驕傲地宣告:「我的孩子是天才。」我也用中獎的興奮口吻回應:「我的女兒是唐氏兒。」Why Not?不都是與眾不同嗎?不都是上帝的禮物嗎?
距離的緣故,母親常在電話那端說我分明花了大把的時間、精力在安亞身上,卻還找了堆道理去證明家有唐氏兒是一件幸福的事,硬說我們是被祝福的。她對電話中許多關於安亞的內容不感興趣。
然而,安亞的第二次回台讓母親徹底改觀了。母親主動對我說:「沒錯,她是有遲緩,可是她不笨。」她欣慰地望著安亞,接著說:「她餓了懂得討東西吃,還專挑好吃的吃,這不精麼?」
聽見母親用「她不笨」毫不掩飾的三個字來讚美安亞,令我不覺莞爾。
「你看你看,她還會自己開電視,播放DVD呢,」母親驚喜地指著正在認真操弄外婆家影音設備的安亞。「對啊,我家的DVD快被她玩爛了,」我附和。
說這話的一年前,安亞就會玩DVD了,也曾在電話中告訴過母親,顯然她全記不上心;如今不同了,祖孫相處一段日子有感情了,反倒變成母親開口閉口就談安亞,喜孜孜的,就連外出還會對不認識的人誇讚安亞:「你看我孫女好厲害,她一邊跳舞一邊比手語耶。」
【完整內容請見《講義雜誌》2010年2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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