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文章

塔羅牌送行者 (四)

文/瑪蕾葛.克魯格˙譯/闕旭玲    

我對自己滿意極了,上學的第一天就交到了朋友。不過,短期內,我也只交了這個朋友。我自己倒是無所謂,因為我覺得,小孩子在一起,只要超過兩個,就很吵,而且會吵到我根本受不了。但貢納爾非常安靜;非必要,他絕不開口。跟他在一起,耳根子剛好可以清靜。開學第一天,他就成了我的小跟班,換句話說,我從開學第一天起就被「霸佔」了。一段時間後,我們甚至連放學後,下午也在一起。



爸爸倒是滿樂見我跟貢納爾在一起,但先決條件是:我得先把足夠的時間和精力放在家族事業上。現在我已經夠大了,大到可以進出我們家的停屍間。那裡是我們清洗屍體,幫死者穿衣,然後裝進棺材裡的地方。



「越早參與,越會覺得這環境其實很自然,根本沒什麼,」父親說。



母親則對貢納爾的存在非常介意。她認定,都是貢納爾把我教壞的。那段時間,我幹下的所有蠢事和惡習,母親統統怪罪於貢納爾。她不停的跟父親抱怨。



但父親說:「她也需要抒發的管道嘛。像我心裡有事、很煩的時候,就得去院子裡弄弄花草啊!」



媽媽每兩個月給我剪一次頭髮。我的頭髮是深棕色的,又滑又亮,生下來就這樣,但父母都是一頭金髮。我的頭髮總維持在下巴的長度,剪得很齊。我最討厭剛剪完,因為太短,無法塞在耳後,頭髮老掉到前面,遮住視線,甚至黏在嘴角。它們讓我爬樹時無法雙手抓緊;為維持視野清晰,我老是得伸手撥開頭髮。漸漸的,為了把額上的頭髮吹開,我習慣一鼓作氣的往上呼。我一天到晚這麼做,母親氣得簡直抓狂。但她又不肯讓步;她不准我夾髮夾,戴髮箍,她希望藉此讓我學會端莊──頭千萬別亂晃!既然父親不肯阻止我跟貢納爾來往,不肯用實際行動支持她的淑女養成計畫,那麼,她自有對策;她還是有辦法將我打造成她要的模樣。



媽媽親手為我縫製衣服。所以我常常得乖乖的站在裁縫間,試穿還沒有縫好的「組裝衣」。衣服總顯得太大──為了預留成長空間──,即便如此我還是得試穿。母親繞著我團團轉;一下子拉布,一下子別大頭針,一下子扶著我的肩,要我轉身。最後,她還要倒退個幾步,感動莫名的拉起布邊輕拭眼角;因為我穿上那些衣服的模樣實在太叫她感動了!



但我剛跟貢納爾玩回來的模樣,肯定無法叫她感動。上了二年級,母親決定幫我縫製一套褲裝。以後,只要是跟貢納爾去玩,就穿褲裝。這項德政讓我雀躍不已,這代表:到時候我就可無拘無束的活動。貢納爾一見到我,立刻滿臉漲紅,還差點忘了要呼吸。接著,他倒在地上,搥胸頓足、拚命狂笑。原本我以為,這套衣服能讓他聯想到雄糾糾、氣昂昂的軍服,或戰鬥裝,或特勤部隊的制服,結果……,唉,誰叫這套衣服是紫色的。縫製前,母親還特別告訴我,她要選用深色布料,這樣才看不出髒。



「既然非穿褲子不可,至少不能是男孩子的顏色,」她說。



貢納爾笑完了,站起來,拉起我的手,要我跟他走。他帶我到學校的草地上,並指了指地面。我乖乖的躺上去,他二話不說,立刻推著我在草地上滾。漸漸的,我懂了他的意思。我興奮的配合著。我不停的在草地上翻來覆去,整整滾了一下午。我身邊的貢納爾同樣默不作聲、聚精會神,他卯足了全力在滾,似乎不髒個徹底絕不過癮。當我們筋疲力竭,再也滾不動的躺在草地上時,陽光暖暖的照在我們身上。



紫色褲裝沾滿了爛泥巴,泥巴乾了會脫落,但雜草屑卻怎麼也清不乾淨,連母親都束手無策。我真是太佩服貢納爾了,他真是個製造骯髒的奇才!



關於「衛生」,我懂得非常多。但貢納爾對這方面沒興趣,每次提到,他都不想聽。所以我很快就放棄了,不再跟他聊葬儀社的事。當時,我正興致勃勃在學習,所以滿腦子都是葬儀社的事。父親工作時,我就跟在身邊,看他如何清洗屍體,如何為死者著裝,並認真的聽他講解,他常講得鉅細靡遺、渾然忘我,我不禁懷疑,會不會我不在時,他一個人照樣也念念有詞。偶爾他會幫我複習,或幾天後再問我,總之,就是要確認我記住了。



他會問:「如果有人死掉,第一件事要做什麼?」



「打電話給葬儀社,」我答。



「沒錯,但在這之前呢?」



「打電話給醫生。」



「完全正確。為什麼?」父親又問。



「請他來確認死亡,並開立死亡證明,」我答。



「沒有死亡證明什麼事都辦不了,」他說,「但怎麼判斷一個人已經死了呢?」



「有三項觀察重點:屍斑、身體僵硬、體溫下降。」



「非常好,」接著父親會說,「去吧,去外頭玩,呼吸點新鮮空氣,千萬別想一次就把所有的事情統統學會。」



(選摘自Die Tochter meines Vaters,書名及譯名為暫定。)



譯注:



1.Knochenbruchgilde,專門針對骨折或截肢進行理賠的保險機構。



2.Eckernfoerder Beliebung,十七世紀埃肯弗德當地居民有鑒於戰爭造成許多死亡,因此成立了這個具有保險功能的互助機構,希望藉此讓死者家屬獲得經濟上的援助。數百年來這項美好傳統一直延續至今。



3.費利克斯(Felix)和費莉琪雅(Felizia)是一組源自於拉丁文的名字,代表幸福、快樂。費利克斯是陽性名稱,專屬男性。費莉琪雅是陰性名稱,專屬女性。書中女主角雖然叫做費莉琪雅,但父親和朋友卻常以男性的費利克斯來稱呼她。



4.卡萊.葛倫(Cary Grant, 1904-1986),美國好萊塢明星,主演過許多膾炙人口的電影,例如《謎中謎》、《金玉盟》等。



◎原著作者簡介

瑪蕾葛.克魯格

1977年生於德國北方大城基爾(Kiel)。畢業於萊比錫德國文學研究院(Das Deutsche Literaturinstitut Leipzig,附屬於萊比錫大學),此研究院成立的宗旨在於培育優秀的德語作家。2003年,26歲的瑪蕾葛.克魯格即以處女作《寡婦,教師,與大海》(Die Witwe, der Lehrer, das Meer)成為眾所矚目的新銳女作家。2005年再度以《塔羅牌的女兒》(Die Tochter meines Vaters)驚豔文壇,除締造銷售佳績外,此書並於2006年獲頒弗里德里西.赫伯爾文學獎(Friedrich-Hebbel-Preis)。瑪蕾葛.克魯格最令人稱道的寫作特色為:善於運用幽默,甚至戲謔的筆調,道盡尋常生活中最深層的無奈與悲傷。其作品既充滿娛樂性又深深的觸動人心。目前除專心寫作外,並擔任德國著名藝文中心「漢堡之家」附設的「文學工作室」主持人。

近年來屢獲殊榮:



2003獲頒漢堡文學獎(Forderpreis der Stadt Hamburg)



2004德國─波蘭─文化基金會「克拉考─德西烏斯別館」(Literaturstipendium der deutsch-polnischen Stiftung〔Villa Decius, Krakau〕)文學獎助金得主



2006「盧卡斯藝術工作者之家」(Kunstlerhaus Lukas)文學獎助金得主



2006獲頒弗里德里西.赫伯爾文學獎(Friedrich-Hebbel-Preis)



2007「齊斯馬修道院」(Kloster Cismar)文學獎助金得主



◎譯者簡介

闕旭玲

政大哲學系畢業,留學德國六年,目前專事德文翻譯。譯有《懺情者的告白》、《午間女人》、《綿羊偵探團》、《丈量世界》、《窮得有品味》、《告別甘地》、《以母愛為名》、《鏡子的法則》、《妻子、情人和他的小孩》、《歷史上的投機事業》、《德意志銀行》、《多瑙河母親》、《蘋果怎麼那麼好吃》、《讓我們彼此了解》、《我美麗嗎?》、《媽咪,請聽漢娜說》、《工作游牧族》等書。

※延伸閱讀:

‧塔羅牌送行者 (一)

‧塔羅牌送行者 (二)

‧塔羅牌送行者 (三)



【完整內容請見《聯合文學》二月號304期;訂閱聯合文學電子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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