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作家/伊格言(鄭千慈)問答
Q1:處女作《甕中人》一鳴驚人,距今近八年,眾所期待下,第二本著作,竟是科幻小說,談談你這一段時間的心路歷程?
這其實是有點不巧,我之前花了些時間整理一本短篇小說集,大概處理到四分之三左右,卻在那時開始寫這本《噬夢人》,一寫就是兩年。寫這麼久當然也是因為它的篇幅比較大。並且在寫這長篇的時間裡,感覺很難再轉換思緒到短篇上;所以短篇集的整理工作就此停頓下來,也因此而很久沒有新書出版。
Q2:寫這本科幻小說,是受誰的影響呢?或是讀了哪本書呢?
這本書的雛形,大約在將《甕中人》完成時,就已經出現在我的腦海中了。我當然讀過許多令人印象深刻的作品,它們或許都對我發生影響;但我想我很難去追索這本書是受到特定哪些人或哪些書的影響了。
Q3:科幻小說在你的創作版圖中,位居什麼樣的位置呢?
我喜歡科幻,因為科幻最極端。在一般寫實的文類裡,你無法換掉一個人的記憶;當你意圖處理類似概念時,必須用象徵的方式來處理。然而在科幻裡,這樣的概念不需要採取象徵的方式。它就是寫實的。你可以寫實地在科幻故事裡換掉一個人的記憶;而當寫實成立的那一刻,如果經過適當的處理,它會同時成為極有力量的、能翻轉出極多層次的隱喻。
而藝術難免於「極端」。或許我可以這麼說:好的藝術可能終究都是極端的。這裡所謂的「極端」指的並不是表面上的、情節上的極端,而是如上所述,隱喻上的極端。在科幻裡,這樣的空間特別大。我喜歡這種感覺。
Q4:科幻小說已有許多經典與先行者,你這本小說要怎樣吸引讀者目光?
是的,這個類型有許多經典與先行者,事實上,每個類型都存在許多經典與先行者;但我不知道出現在我腦海裡的經典與先行者是否和各位相同。在《噬夢人》裡,有種化學成份叫做「Ice-9」──當然,這是向馮內果《貓的搖籃》的致敬。在某條注解中,有個統計學者就叫做「哈里謝頓」──這是艾西莫夫了。
但我當然不敢說我對「科幻」這個類型很熟悉。事實上,《噬夢人》同時也可被歸類為推理小說、間諜小說,以及,理所當然地,文學小說。它主要是文學小說。也因此,我致敬的對象不止於馮內果、不止於艾西莫夫,我也提到了張貴興、夏宇、顧城、吳爾芙以及勒卡雷。這本小說很難定位,我也不可能掌控讀者的想法;但可以的話,我希望讀者不只把它當作一本科幻小說。科幻只是題材面上的事,內涵還是更為重要的。
Q5:可否概述這本科幻小說故事內容,讓讀者先睹為快?
我想概述一本長篇小說是非常難的事。或許我最終能夠確定的,也只有「這應當算是一本故事性很強的小說吧」這件事而已。因此,請容我寫一段「電影預告片式」的簡介,權且作數吧:
一場間諜戰爭;
一個被遺棄的生化人;
一位身世成謎的AV女優;
一場熾烈如火的悲劇性畸戀;
一個甚至背叛了陰謀者自身的間諜陰謀……
Q6:有人在你剛出道時,說你的文字風格像駱以軍,經過這段時間,請問你的文風,已有怎樣的改變呢?
我似乎也曾提過,我不是很在意「風格」的問題……相形之下,「深刻」是我更在意的。而如果要討論「文字風格」(這裡或許還可分辨一下,「文字風格」又比「風格」指的是更淺層一點的東西)的話,如前所述,我之前有一段時間在整理一本短篇小說集。那些短篇小說的文字風格也與《甕中人》、《噬夢人》很不相同。更不用說它們彼此之間都有所不同,而《甕中人》裡各篇的文字風格彼此也差異甚大。我的「文字風格」原本便不只一種。我的本分是為每一個題材與主題選擇適合的腔調,適切地表達,以試圖達致「深刻」。或許與某些人的看法不同,但我並不感覺「文字風格」這件事在我的考慮之內。
Q7:別人對你的印象,是「特立獨行」,而且,有些人討厭你,有些人瘋狂喜歡你,你是如何看待的?
我自己是不認為我有什麼特立獨行啦。此外,我衷心感謝喜歡我的作品的讀者們。
Q8:因為《甕中人》,你被評者歸類為新鄉土作家;而你現在卻交出一本科幻小說。一般認為科幻小說似乎很難與現實有關?這本小說和你在《甕中人》中所處理的鄉土有血緣關係嗎?
或許有人會認為科幻文類處理的是與現實無關的事。但我想並非如此。所有看來天馬行空的文類(包括科幻、奇幻、武俠),只要有藝術價值存在其間,那麼這些文類所指涉的都是當下,或當下的「可能性」。甚至我要說,在這本《噬夢人》中,儘管場景很多樣,但我可以說,在隱喻的意義上,它與「殖民」的議題有關,甚至直接與當下的台灣有關、與台灣的歷史有關。小說中有個「12號生化人製造工廠」,地點就在台灣(笑)。「未來」本身並不是孤立的,而指向「現在」與「過去」的未來更可能具有多層次而豐富的意義。這是我對自己的期許。在這裡,或許也容我再直接引用一段這本小說中的段落:
……藝術並不止於探測「現實」。認為「藝術探測現實」,是對藝術極大的誤解。事實上,藝術探測的是「現實的可能性」。這「可能性」包含的是過去曾經存在的現實(歷史)、過去不曾存在的現實(在某個歧出的路口,世界曾經遲疑,然而終究選擇其中的一條岔道行去時;在另一條岔道上所遺留下來的,未被實現的可能性。)、現狀,以及在未來可能出現的樣態。這是藝術的魔術,與「時間」相悖反的魔術。唯有藝術能在其自身之中同時呈現過去、現在與未來的可能性。「現實」的「所有可能」。
◎作者簡介
伊格言(Egoyan Zheng)
本名鄭千慈,1977年生。台大心理系、台北醫學院醫學系肄業,淡江中文碩士。曾獲聯合文學小說新人獎等,並入選《台灣成長小說選》、《三城記:台北卷》等選集。2003年出版第一本小說《甕中人》,已成新世代經典。2007年獲曼氏亞洲文學獎(The Man Asian Literary Prize)入圍;並獲選台灣十大潛力人物。2008年獲歐康納國際小說獎(Frank O'Connor International Short Story Award)入圍。亦曾任學學文創志業講師。
【完整內容請見《聯合文學》三月號305期;訂閱聯合文學電子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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