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先講幾件跟上一期雜誌有關的事。
本來以為用「中國太難」當主題探討「當代中國小說現場」，注定會是冷門的一期，沒想到四處聽來的反應很熱烈，該賣的雜誌數量一一賣掉，一些出版、寫作的前輩和中國編輯人，也給了許多讚美，把我弄得有點樂暈暈的。
後來朋友貼了個網站給我，有位讀者留言罵我寫的編輯室報告〈中國啊，實在太遙遠了〉，大概意思是說，我之所以在文章裡言必稱「中國」，一定是因為我沒有心向祖國的緣故。
還有一次，我去一家飯館吃飯，跟老闆娘聊起我的工作。
她眼睛一亮，說她正好讀了當期雜誌，覺得外觀做得很漂亮，很有氣質，不過她很快地露出親切憐惜的表情。
「但中國並不遙遠啊……不怪你，或許因為你只是個孩子，沒辦法感受歷史的牽絆。」1949年自四川逃家而來的老闆娘這麼說。
雖然我對這兩位讀者意見的基本立場有所保留，但能聽到這樣坦白的批評，提醒我反思某些自以為是的想法，非常感謝。
只是我覺得隔開兩岸之間的，並非一道具體的險惡海峽，而是一個個獨立，並且各懷心思的人，不對，不止如此，我想操持著不同意識形態的人們，就像一座座的荒村孤島，而其分野既無路標指示，亦無城牆保護，「在不同的場所之間，唯有籠罩著一片茫茫的霧而已，我們摸索著前進，並不知道穿透這霧之後會是什麼。」而正因為霧仍未散去的緣故，我希望彼此能夠諒解對方的不安感。
這也是我在另一處專欄裡，為童偉格新作《西北雨》寫的評論。
這是一本那麼棒的小說，與你所能讀到的其他台灣小說有著截然不同的傑出感，但是還有點什麼不一樣的事情，並沒有被指出來？
我們約在師大夜市的小酒館Salt Peanuts訪問偉格，他對我說：「小說情節零散是刻意所為，完整故事並非此小說的重要目的。」
「正因為情節的零散，加上聚焦於描述文字所營造的氛圍，讀者便像身處霧中，無法掌握小說具體的外形。」我說，「這樣的話，不怕讀者讀不懂嗎？」
「嗯……」他沉思了一會，「我倒希望這小說能讓人覺得，自己是被特別選上的讀者。」
啊……聽偉格這麼一說，那霧中讀者的形象忽然間具體起來。其實，我是這麼想的，這小說所選擇的讀者，便是他自己的模樣，一個走在師大夜市巷弄，如同走在與其無關的荒村孤島之間的旅者，（或住民？）愛不足以傷害之，恨亦無能救贖之。
訪問結束，走出Salt Peanuts，夜深了。
「你要去哪裡坐車呢？」我問。
「你們先走吧。」偉格說，「我想去從前住過的地方看看，在這附近。」
不知道為什麼，當我聽他這麼說的時候，覺得所謂的「在這附近」，好像遠得跟地球的另一面一樣。
並且，在霧中。
紀念尤克強老師，1952-2010.3.11
一位理性與感性的詩人
◎作者簡介
王聰威
小說家、現任聯合文學總編輯。1972年生，台大哲學系、台大藝術史研究所。曾任台灣明報周刊副總編輯、marie claire執行副總編輯、FHM副總編輯。曾獲巫永福文學獎、中時開卷好書獎、台北國際書展大獎決選、金鼎獎入圍、台灣文學獎金典獎入圍、宗教文學獎、台灣文學獎、打狗文學獎、棒球小說獎等。著有《戀人曾經飛過》、《濱線女兒──哈瑪星思戀起》、《複島》、《稍縱即逝的印象》、《中山北路行七擺》、《台北不在場證明事件簿》等。
【完整內容請見《聯合文學》四月號306期；訂閱聯合文學電子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