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是一件很危險的事,如同在白布上繪圖。什麼對孩子才是必要的指導?什麼才是必要的練習?對與錯的判斷、分數的意義、領先或落後的經歷,是否同樣重要?
我是從事音樂製作和行銷的人,有一次我在學校演講,當著教育部長和校長的面說:「我們做唱片有一個寶貴的經驗,那就是我們從不規定年輕人背歌詞練曲調,也不會抽考月考期考,更不會打罵。但很奇怪的是,他們反而願意心甘情願存錢去買,買回拚命的聽,通告瘋狂地追,到老還忘不了。反觀我們的學習,壓力大,書包重,規定多,畢業後一半以上『學而不能致用』,這樣的失敗大家還不緊張嗎?」
在場就有老師反駁:「教育跟娛樂不同,不能併為一談。」
我說:「我第一份工作,是在漢聲出版社的少兒部擔任編輯,那時我們編輯的方向,就是要讓少兒讀者『開心地讀』。不能引起讀者興趣,一味冠上偉大的主題,透過被我們洗腦過的父母強迫餵食,那有什麼意義?娛樂本來和教育就不同,但方法可借用。」
我當然知道教育孩子是件很累人的工作,也知道要想一個好玩的方法可能會想破頭,但這卻是我們不能放棄的目標。讓我們生活更進步本來就是教育的初衷,難道老師們都滿意現在的教學環境嗎?對校長沒怨言嗎?對教育部長無話可訴嗎?如果教育部長能給校長平等討論的空間,校長能讓老師暢所欲言,老師能給孩子說心裏話的雅量,這三者誰願意站在第一線?
我覺得老師最能站在第一線,因為通常校長年紀大了,要他們接受這麼刺激的改變真的比較難;而通常能當上教育部長的人基本已是政治人物,求他不如求己;再加上時代已到了「服務年代」,孩子和家長是消費者,讓消費者滿意本就有理,所以老師們,大膽拿出你們的熱情和創意,時代絕對會給你們記上一筆。
消費者的概念不是狹隘的商業買賣,它代表的意義是認真負責的態度,一個成功的服務,不僅不用低姿態逢迎,還能得到崇高的尊重,像雲門舞集,就是重視觀眾的需求,以革新的做法,將已走入黃昏難以消化的現代舞,帶回主流。
教育有一個很可怕的權仗,它常被許多教育者拿來號令被教育者,填鴨式、打罵、分數競爭、德體群被犧牲等……這些霸權的酷法,只呈現教育者教法無方的真面目,擁有權力的人,大多數都會沈迷於玩弄權力,尤其是他們的對象是不太會爭取自己權益的孩童。有些人也許會為老師抱不平,而這些人很多數還是孩子的父母,為何會這樣?因為要孩子聽話、要孩子功課好,一直是百年來所有大人最壞的教育標準。
大人都知道,要大人「聽話」的前提,絕對要話有道理,而這道理要能讓他們聽得懂。功課好若不能學以致用,這分數只是一種虛妄的符號,可是我們卻把這種不平強制在孩子身上。
字寫錯,就罰寫二十遍,你想過這個方法背後代表什麼心態嗎?
它代表只求孩子「記住」這個字,不求他記不住的原因,而且更不知「罰」是讓孩子對學習失去興趣的元凶。
「以服務為出發點的教學」和「不以服務為出發點的教學」之間的差別,就在以服務為出發點的教學,被教育者不必要埋教育者的單,就像你去餐廳吃飯,不一定要吃餐廳老闆推出的菜,不好吃甚至可以不用進那家餐館,更別說接受老闆給你一副「不吃要處罰你」的態度。那有人又會說,我們教育的對象是孩子,他們不嚴厲規定是不會聽話的,學生也不會尊師重道。可是,聞名世界的鼎泰豐餐廳有不被尊崇嗎?客人和想去上班的師傅還不是一個個搶著排隊,它們的品質規定絕對比學校還嚴,也不見誰不能忍受,因為在裏頭工作的員工,知道他們在為什麼而磨練,客人也知道他們在為什麼排隊,鼎泰豐不會仗著大招牌不理客人的需求與疑問,他們就是靠好的服務成功的,這服務就是好吃、好招待、不斷求進步的公平標準,換成教育就是因材施教、學習開心、學以致用。以前的放牛班,惡在老師把無能為力教育的學生放棄在一起,並貼上標籤讓人取笑,這種態度現在因為屬於違法,就隱匿成惡性補習或言語暴力,一個國小生上了一天課還要寫多少功課才夠呢?一個上了一天班的大人還要加多少班才夠呢?
最近日本有一本暢銷書叫《OFF學》,它提倡一個概念,休息帶來的效率。如果上了一天班,還要加班才能把工作完成,那一定是工作安排出了問題;如果一項密集任務完成後,不能得到假期,這未實現的假期,將會變成債務向你追討。
我們的教育讓我們的孩子壓力過重,當然也表示老師的壓力更大,這顯示我們有一個問題很大的教育制度,不懂得休息,不懂得有趣,不懂得學是為何,這一切都是累死將兵的無用之役。
我以前的公司,就出過一套《漢聲數學精選》,內容用圖畫故事和簡而易懂的方法,告訴我們三角函數在生活中的用處,你也可以自創數字等。我們的教育最嚴重的問題,就在學習每樣東西前,完全無力也從不回答。甚至不准學生問為什麼要學這些東西?學了可以在生活中怎麼運用?你說這樣的學習怎會讓孩子信服?當然老師也很倒楣,因為今天的老師都是昨天的學生。
教育這頂大帽子,功能可比陳哲男那頂遮羞的漁夫帽好用,它讓人無從反駁教育的陰沈面孔;好用是因為可以大聲地說,教育不能光靠老師,教育要有堅持立場,最重要是家庭教育。學校教育是專業教育,它沒有大到全面教育,專業教育不是家長或非專業所能取代,這界線分不清,就會有光靠老師不行的混淆說辭。
教育若有立場,就是不指定學生學習方向,它只提供學習的方法和環境,就像學毛筆字,從臨摹開始,品味各大家,知悉歷史,最後由學生決定要不要深入有學的功夫,他想涉入任何行業都能抓到訣竅。
我的預測,未來的孩童教育,一定是國家來負擔,因為要靠父母真的靠不住。過度的關心和不關心一樣可怕,所以會像健保一樣,由國家出面統一負擔費用和制定辦法。
我要強調老師與學生是共同體,一方不開心,另一方也一定痛苦。以愛之名,很容易忽略被愛者真正的需求;以教育之名,很容易聽不進別人對教育的評論,而以服務之名,才能時時反省自己的方法是否要再改進。
一個可愛的教育者,會像李安一樣,拍了一部戲,讓市場來考驗,沒有考試題,接受各方批評,認真回答提問,影響全世界,不說大道理,自有真道理。
【完整內容請見《講義雜誌》2010年4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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