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你去看電影,類型:「外勞片」;去不去?
我想泰半的人會一口回絕。
你或許還會心中默想:「Come on,外勞片耶…人生已經夠苦了,進電影院還要看導演批判,賣眼淚!」抱著這樣的想法,你將錯過一部以台灣為舞台的精彩喜劇電影:《台北星期天》。即便它是一部訴說外勞故事的電影,但導演期待觀眾能在看到一半,便忘記這是一部外勞片,而是一個精彩的故事,導演做到了,而且是在開演五分鐘後。
《台北星期天》,由曾獲得坎城影展國際影評人周兩項大獎的何蔚庭導演執導,是一部有別於以往國片的輕喜劇。
獲得日本NHK電視台投資、並由菲律賓兩大喜劇天王巴亞尼‧阿葛巴亞尼(Bayani Agbayani)、艾比‧奎松(EpyQuizon)擔綱演出,去年十月在NHK亞洲電影節成功映演,更在今年4月擔任金馬奇幻影展開幕片,成功引起國內各方關注並受到國內媒體、國際影評及各地觀眾的熱烈迴響。
外勞的另類公路電影
「國際化的台灣」,是台灣人的自我期許,也是全球化浪潮下的台灣實況;走在台北街頭,最能凸顯、象徵台灣國際化特質的,就是國定假日在鬧區湧現的外勞人口;較為黝黑的膚色、一頭黑亮長髮的外籍女性,又或者是捲髮加上小鬍子;還有一笑便滿口白牙齒的東南亞男性。
過去讓這些外勞、東南亞人躍上電影銀幕的的台灣電影有蔡明亮的《黑眼圈》、李奇導演《歧路天堂》,鏡頭大多凝重,卻從沒台灣導演以這麼輕鬆的方式,訴說著:「我們的土地,他們的故事。」
故事綱要為兩個菲勞天兵要在大台北徒步、徒手搬一張沙發,甚至妄想搬張大沙發進公車;一路上光怪陸離,費盡千辛萬苦的一段「意外旅程」,這部《台北星期天》可以說是另類的「公路電影」。
細數台灣引進外勞的歷史,從1989年政府推動14項重要建設以「專案方式」正式引進第一批低技術外勞開始,外勞正式引進台灣已有20年了,20年的時間都已足夠一個人從懵懂無知到長大成人,但是20年來我們除了習慣外勞佔據星期假日的火車站及其附近的肯德基,習慣於以僱主的角度來看待外勞,來看待這些也在台灣這片土地生存許久,並且長期以來幾乎成為我們「家人」的一分子,但是他們的身份始終只是「幫傭」、「工人」,甚至我們習慣把「壓搾」包裝成「管理」。
而這一切更讓這部電影的出現更顯得可貴,因為它很難得的跳過了「僱主」這個觀點與身份直接帶我們進入「他們」的世界,他們生為人的世界;並且提醒了我們,他們也是有著他們的夢想的一如我們也有著我們的。
導演讓故事從兩個菲律賓外勞抵達中正機場為開端,男主角們在影片開始充滿了希望與好奇,期望著一個好的開始,這份心情就像任何一個要到國外展開新人生的人一樣,是那樣的忐忑不安與期待,然後他在廁所裡遇見了一個顯然是老鳥的菲勞開心地說:「我要回家了!」(被遣返回家)。
鏡頭帶到男主角默默地望著他被遣返的背影,有點不解也有點複雜。外勞來到台北的原因說穿了很簡單:「賺錢」,但是生活在他鄉,難道就簡單嗎?
陌生的城市裡,在不是自己的家裡當一個外人,那孤單無處可逃的讓人心煩。所以星期天的早上,大家莫不精心的梳妝打扮,跋涉到中山北路的聖多福教堂,尋求心靈的寄託,互相取暖,藉由日常生活的進行,找回一點家鄉的感覺。
雖然星期天裡神父殷殷叮嚀著子民在求溫飽的同時,也要能克服在異鄉的孤單,莫忘初衷。
但即使是在自己的家裡,自己的城市,這個城市的人又是多麼的疏離。導演不著痕跡的說著,寂寞是一件多麼難的課題?
電影當中,當迪艾斯在電話裡因老婆出車禍卻沒能陪在身邊而內疚時,老婆從話筒裡傳來的遙遠的瞭解:「你沒有對不起誰,不用擔心,當你回來的時候,一切都會回到原狀。」
所以開開心心的過每一天就好,等回到原點一切都會回到原狀,這是多大諒解與多麼卑微的期盼,忍不住會想,其實這些出外打拚的外勞,與我們走到對岸去打拚的親人,又是如何類似的心情?不過都是為了五斗米折腰而已。
外勞夢想的輕喜劇
電影中,一切的沉重、無奈,從遇到那張因台北人搬家棄置的沙發開始進入新的階段;當坐在台北街頭無處可去的馬諾奧與迪艾斯發現了那張紅到不行的沙發,簡直就像是夢想成真的一刻!
他們發想著在下了班以後,拖著疲憊的身軀,舒舒服服地躺在頂樓這舒服地沙發上,手裡來一瓶冰啤酒,抬頭看星星,人生該有多美好!搭配這樣的夢想,導演選擇的配樂風格更是精彩,也充滿了菲律賓風情。
兩個男主角,在這樣美好景象驅使下,就這樣企圖搬著一張「我們的」沙發橫跨台北回到北邊的工廠,唯一有的導航指標是要遠遠的離開「台北101」。
從這裡開始,就宣告了這不是我們習慣看世界的角度,不是我們習慣擁有豐富資源的台北,至少小小一輛貨車搬一張沙發索價二千,對外勞而言可不是一筆小數目,沒有了資本,面對「夢想」只能剩下赤手空拳的熱情,意氣風發地搬著這張沙發上路,一路上碰到了台北有名的開車不長眼的車子、荒謬的醉漢、莫名要跳樓的小孩,這個城市無形的壓力與緊張感在他們的不解中呈現出一種有趣的喜感,途中他們終於碰到了好心的同鄉要來幫忙,但是馬奧諾拒絕了,因為「這是我們的夢想,我們的沙發,我們要自己搬回去。」
好友相挺組製作團隊
此時,我突然意識到這是「我們的」電影,說的是我們曾經的或正在經歷的人生的夢想。
扛著夢想前進是一件多麼艱辛的事!雖然很快的他們就後悔居然拒絕貴人的扶持,但是無論如何兩個人一路跋山涉水扛著夢想,也許互相埋怨但也互相打氣,一路上就是不放手,而這樣的旅程無比美好。
這不正是我們曾經青春的夢想,不管多麼不可能,我們不都曾經義無反顧地勇闖了那麼一回。
精彩的電影跟故事,來自一支不凡製作團隊,導演何蔚庭,馬來西亞華僑,畢業於美國紐約大學電影製作系,落腳台灣十年,拍攝紀錄片及廣告多年並曾有兩部短片《呼吸》及《夏午》入選法國坎城影展。
他的製作團隊更是國內少見的小型聯合國規模,副導演是菲律賓人,編劇是印度人,攝影是美國人,音樂製作是台灣人。
資金更是多元,有來自台灣的國片輔導金、菲律賓、日本及法國等跨國資金,光是劇本,更多達英語、中文、菲律賓及三種語言混合等四個版本。
但其實編劇、攝影是導演大學時期的好朋友,所以這樣的聯合國編製不是台灣電影工業的分工國際化,倒比較像是好朋友的情意相挺,甚至攝影師Jack更早在十年前就跟著導演一起來到台灣這塊土地定居,這些年也拍了好些電影,諸如前些時候相當賣座的《艋舺》、《風聲》、《一年之初》等片。
用畫面當故事語言
「一開始故事的發想並不是為了替弱勢的外勞朋友發聲,只是單純有了一個『兩個人搬沙發』的畫面,這個畫面可以在紐約、可以在新加坡、也可以在台北,可以是任何一個城市,這是一個共通的畫面語言,但是因為我落腳在台北,所以故事很自然就發生在台北。
然後再從這個畫面開始去設定要怎樣的兩個人來搬沙發,首先,當然不能是台北人,台北人資源太多了,一通電話就可以叫來一輛大卡車,把沙發搬走,然後故事就結束了。
他必須是一個弱勢族群,然後故事才能得以開始。其他的東西也才能慢慢加進來。」導演在訪談中簡單的說明了他的想法。
從一個合理的故事出發,這部電影成功地用一種喜感呈現弱勢外來族群在台灣長期受到的不平等或不方便,此外它還有另外一個很特別的地方:整部片只有10%是中文發音,其他幾乎都是菲律賓語。
這也算台灣放映史上的一個創新紀錄了,然而這並不會造成看片時的困擾,事實上看完電影可能根本沒注意這件事。
相反的竟有一種看著《新天堂樂園》的不真實感,看著這兩個天兵,好像看著一部小品的義大利片,就像看到了那個漫不經心的小男孩多多,用一種單純,認真的過著他的每一天。
進電影院觀看事實
試映會時導演也特別提到了這部片在行銷上的難度,即便獲得了滿堂彩,但敢接受讓它上院線的戲院老闆卻寥寥無幾,目前僅在台北、中壢、台南三家戲院上演,事實上,前一部外勞片《歧路天堂》也曾遭遇到相同的困境,該片的導演李奇就表示,他捧著自己的電影到各院線請求上映檔期,戲院老闆都搖搖手說「NO!」讓他大為挫敗。
全球化下的台灣,我們並沒有習慣看到全球化,或者說我們只選擇我們想看到的全球化,我們接受越南菜,我們拒絕看到越傭,我們喜歡泰國曼谷包,卻拒絕看到泰勞,我們到戲院只選擇觀看西方臉孔的外片,卻忽視了其他的聲音、影像;工業區下班時間的外勞人潮,公園裡與老人家相伴的外傭,在在說明了這群人的出現已經成為台灣的現象,但這群人,卻是台灣最沉默、最安靜、最不被看到的一群人,或者該說是「我們選擇了沒看見」!
何蔚庭導演提供了我們一個再度選擇看見與否的機會,「不需凝視,只需走進電影院輕鬆觀影」,而你的選擇是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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