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島的國家財政破產了,但是她的火山卻仍熊熊吐燄,虎虎有風。
火焰山的灰燄和日前亞洲剛經歷過的沙塵暴,程度不一,但危害卻有目共睹。這不僅亂了國際旅人的腳步,也亂了歐洲經濟商機,更讓德國女總理有家歸不得,還被迫展開一場現代版的《奧迪賽漂泊》(Odyssee-希臘詩人荷馬所著的旅遊冒險敘事詩)。
德國女總理
高EQ面對落難
事情是這樣子的:這位已經讓好幾位男性政治家躺在政治墳墓裡的德國女總理梅爾克(Angela Merkel),4月中出訪美國加州,和那位出身奧地利、以健美先生起家、靠肌肉魅力達到個人政治生涯高峰的阿諾晤面,這原本是一個國家元首的例行公事,但卻因突如其來的天災給攪得一頭煙霧。
載著女強人梅爾克回程的飛機,剛越過大西洋,飛到歐洲邊境就進不來了,被迫停在葡萄牙首都里斯本。美洲行後接著是歐洲漫遊。
因為梅爾克和隨團的官員、記者跟著天候轉化,一路搭乘不同的大眾交通工具,從里斯本到義大利的羅馬再到波晨(Bozen位於德奧瑞三國交界的小鎮),展開為時近60小時的返家路程。
途中有整團人坐巴士的情境,也有車上飲水用罄了的困窘,波蘭總統的葬禮也不用去了,更遑論及時參與德國境內的輔選活動。
當然,實際幹練如梅爾克者,會趁機安排和各國元首的臨時性晤面,她也不會睡在機場的行軍床;只是,她婉拒了義大利總理左右手高官的私人邀請(義大利人和台灣民族性有許多雷似,熱情好客,公私界線往往因人情難分),一行人平實不華地繼續往北方邁進。
途中,在元首專車還來不及從德國柏林南下接到人時,還穿插了一段女強人穿著已經亮相過的紅西裝外套,和大家坐在普通巴士的插曲。
我看著梅爾克神色不改,一派如昔的模樣,不論是高峰對談,還是地上落難皆如是,心底對她的務實態度、政治功力暗暗欽佩。她到達德國後,僅僅一句:「一切都很好」,就結束了這趟崎嶇波折的旅程。
奧地利總統
親切的歐吉桑
Hohe Warte。優美的林蔭道路下,有一些爭辯的聲音。
「那是奧地利總統的官邸。」不信。「怎麼可能?」因為太樸素。
「看,門口站了一個警察。」「怎麼可能只有一個警察?」爭執間,該警察優閒地趨步前來,示意要我們先止步一下,在前前後後只有兩個人的林蔭大道上,有模有樣的以優美的手勢指揮起交通。有一點小題大作。
轉眼間一輛黑頭車,慢慢右轉,經過我們眼前,速度之慢、之優雅,令人聽不出也察覺不到它的前來。難怪,警察必定是面對來車方向,先一步看到了車子,盡責的發揮人民保母的功用。
當黑頭車慢慢滑過跟前、轉進我先前口中信誓旦旦的總統官邸時,只見後座靠右窗、幾淨透明的玻璃內,雖有微微遮掩的布簾擋著,但可清楚的看見一位老先生,和藹親切卻又莊嚴穩重地朝外揮手的手勢與神情,表示謝謝讓步。那是奧地利的總統,看吧!我說他住這裡吧!
散步回程,經過原路,不再爭辯。但剛剛那位警察依然傍著門口站,只見他又踱步出來,一副又要指揮交通狀。
在四下無人的情況之下,我只好再度和他面對面的站著、發愣。那輛黑頭車又溜出來了,一樣的蝸牛速度、一樣的路徑,連車裡面的成員,也沒換。
這次,沒注意看,總統有沒有揮手。站崗的那位警察,一下午對同一個人指揮了兩次交通,也可能,是他今天唯一的兩件工作吧!
我曾住在心目中認為屬全維也納最美的這條HoheWarte街上,心知隔壁那幾棟建物就是總統官邸,但是從來沒見過任何人車陣仗的出入,連門口守衛的警察也躲在花園樹後一旁的小亭子裡。
附近阿拉伯使館的排場,氣派多了!維安人員也大大方方荷槍在外踱步著,館內藉由燈光不時透露著一種朦朧的金碧輝煌,好似一千零一夜的神秘。
路,本來是行人先走的。但是一國元首在得以優先行走後,對自己侵犯了對方的「優先權」,舉手致意,表示答謝。
不過,有一次,我就發脾氣了。
復健健身房的樓下門口,停了一輛黑頭賓士,正要破口大罵是誰,停得如此霸道,暴發戶一個。車裡不見人影,我悻悻然拾級而上,進入建築物內。
隔壁的那位歐吉桑,乍見之下,好生眼熟,原來,是現任的奧國總統,沒有貼身侍衛,正賣力的運動著;之後,他看一下時鐘,快九點了,該趕去上班了。
這下我腦筋轉一圈連了起來,原來,下面那台車是御駕之龍車鳳輦,沒有保鑣,沒有隨從。剛剛,連司機好像也不知跑到哪裡去了。
跟每一個步出健身房的人一模一樣,沒什麼特殊的。
台灣的維安
瀰漫封建思維
台北。在一場電影紀錄片的首演上,片後,我熱烈地向前趨去,對二位女導演表達我內心的感動、激賞。藝術之間的對話,一旦找到橋樑默契,是可以把酒言歡至天明的。
突然間,一陣「讓開!讓開!」我被粗暴的推到一旁,正在進行的對話像一條莫名其妙被硬生生剪斷的繩子一樣,無疾而終,之前互視的目光也被隔於千山之外。
原來是「御前侍衛」來了,我至今仍清楚記得那凶神惡煞的面容。李前總統也要親自向藝術家致意的。李前總統的人文素養、對藝術的蘊涵、尤其是個人哲學的涵養,是我在華人歷史中,甚至放眼中外國家元首裡,所罕見的。
在置身凶險波濤的漩渦、吞吐權力的不得已當中,他仍堅守著內心一片原專屬於知識分子的自由獨立思維。稍能與之並提的,在我眼中,也許僅前捷克的作家總統—哈維爾(VaclavHavel)。
當然,我知道,元首身旁的維安,何其重要,不容閃失;但我同時也看見,一個深富人文素養,追求人性尊嚴的領導者,如何地被包圍在一片封建思維當中。
包圍他的這片君王思維傳統有其歷史淵源,不待贅述,古裝戲裡那種肅清街容、迎尊大駕的場景已看太多。
我要談的是:如果,一個元首的產生是經由現代20世紀民主體制所孕育洗禮而生,那麼那個形成下的「本質」是否也符合了20世紀思潮下應有的精神與訴求?這包括了:人性尊嚴、自由平等、尊重異己等;還是,「形式」表面操作十分上手了得,但骨子裡舉手投足仍停留在千百年前的王朝時代?
在維也納的街頭,我的反射動作:破口大罵一輛違規的停車。因為它佔著、擋住了一般小民—像你、我一樣的一般平民百姓—應有的步行空間。
我之有如此反應,是因為這裡給了我一個極佳的背書,一位哲學家的背書,他是卡爾波博(Karl Popper 1902-1994)。
卡爾波博,這位在維也納誕生、養成的哲學家,在他的《開放社會與其敵人》一書中,清楚地表示:國家、社會的結構,應賦予個人最大程度的空間與自由。至於國家的權力應如何分配?他認為應以「防止權力濫用」的目的和原則來分配。至於「民主」是少數服從多數嗎?
還是少了一句:請尊重少數?同時,那「多數」,真的是對的嗎?不一定。而且「多數」,往往代表著一種極平庸的實際附從—這在尼采筆下稱為「畜群道德」(Herden-Moral),一種因畏懼而集體性的順從。
這,往往還能鑄成大錯,稍稍看一下納粹如何煽起全國性的瘋狂,文革如何迫人殺人不眨眼,而台灣如何在民主的道路上前後拉鋸匍匐,就明瞭了。這些服從的「多數」,日後都在漢娜鄂蘭(Hannah Arendt1906-1975)的筆下,定義為罪責的幫兇。
超級比一比
本質重於虛名
面對「不義」,即使選擇沉默,而沒有做出主動的「破口大罵」,都屬於一種被動的附和。
這是我為何選擇破壞形象、寧願選擇沒氣質的原因。
至於「多數決」真的沒好處嗎?有的,卡爾波博眼中的民主是:人們能藉此以非暴力的形式,來實行替換政府的可能。關於這點,台灣已經累積了足以傲人的經驗,並且十分熟稔其中規則了。
但是,我為什麼還會被粗魯的推開?這在卡爾波博的話裡,又找到了答案:任何形式的民主,如果缺少了固有傳統文化的支柱,都是虛的。
啊!真典型的維也納式的答案。又是傳統又是文化,什麼事都源自於它,什麼事都和它脫離不了關係,連政治這話題,都要扯上文化、都要歸向於傳統。
真的是這樣嗎?民主實踐之餘,展現出來的如果是那個社會原本根深蒂固、沁入脾肺的文化價值與傳統,那麼,我對民意代表江湖草莽的身段、對圍繞在總統身邊封建思維的本質,就不以為奇了;那麼,我也瞭解為何會有一付凶神惡煞的嘴臉橫在我面前了。
表象徒具,本質闕如。我們實驗的時間不長,但是也不短了,是不是有所警惕認知?維也納音樂家荀白克(Arnold Schonberg1874-1951)曾說:如果酒中和水,那等於是釀假酒。我們釀的,是民主的假酒嗎?老子的「道」,指的不就是「本質」嗎?那,那麼執著於「名」做甚麼?
維安問題既然重要,那麼我們再回頭看看德國總理梅爾克的奧迪賽之旅安不安全。坐完公車後,由警車開路,後頭跟著梅爾克座車,接下來德國安警人員,接下來義大利維安人員,後面接著一輛大巴士和小巴士,載滿大小官員與記者。
車隊行經義大利優美阡陌田園時,突然間,一個車輪迸飛出直直往政府發言人坐車玻璃前方飛來,幸好無人傷及,但是車得修多久沒人知道。梅爾克下令停下等待,她的原則是整團人須在一起。
這時,維安人員開始忐忑不安了,一個國家元首晚上停在路邊安全與否,責任擔當不起(當然,這也是梅爾克厲害的地方,顧及媒體形象)。
不過,我眼前好似浮起一幅母雞帶小雞的畫面,帶頭的母雞停下來,等小雞腳好了再走。(當然,她最後還是在敦促與尊重下情前題下先走了。)
我想,如果面對停車也好,讓路也好,車子拋錨也罷,如果一國元首和一般平民百姓的境遇相差不遠的話,那表示這個國家的元首,並不會天天佔據報紙頭條版面,也不會狂熱左右挑動人民的情緒;而當它的重要性越來越趨平凡時,那麼,人民的尊嚴,人性應有的可貴,兒童的笑顏就越能自由綻放,這時,正是自由思維、藝術創造力得以豁然而出、燦然大備的一刻。
請給我一個願景,一個可盼的寄望,一個總統不再那麼重要,任何人來當、都不影響制度自如運轉的國家藍圖。那麼,那時我將隱約可見,這個國家人民自信從容、雍容自適的神態與這個國家在國際上不卑不亢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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