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別於許多商業化的古蹟,台北故事館、撫台街洋樓人文氣息濃厚,顯得獨樹一格。為什麼會選擇這樣的經營方式?
世界上像長城、金字塔那般知名度高、規模宏大的古蹟畢竟只是少數,高達百分之九十的古蹟,都只是一幢幢老房子。這些老建築經常受到忽視,被遺忘在城市的角落,最後消失。但在社區歷史裏、人們的記憶中,老房子卻扮演著重要的角色。因此我認為,應該想辦法讓它們回到現代人的生活中。
我在有些地方,例如上海、澳門等地,看到大量老建築被商業化,改建為餐廳、商店。這樣的確能達到古蹟再利用的目的,但使用空間的方式,卻與建築本身的個性、歷史無關,這一點讓我感到相當可惜。我想古蹟需要的不只是「外裝」,而是在不破壞本質的情況下,讓人們得以在老建築中聆聽城市的故事,回顧過往的生活形態,讓更多人能被古蹟吸引,進而產生興趣。而這也是我們經營台北故事館、撫台街洋樓時努力的方向。
你所認養的兩座古蹟,經營方式是否不同?請與讀者分享一些實例。
不同的古蹟,歷史背景當然也不同,因此絕對沒有一套「標準程序」可以套用在所有古蹟上。我們的任務,就是找出古蹟個別的特色,並且發揚它。以台北故事館為例,這座英國式建築的前身是「圓山別莊」,是當年台灣茶商的招待所。所以我們希望能重塑當年的氛圍,像是當年的屋主喜歡什麼植物?當時流行什麼音樂?就連氣味也在我們的考慮之列,所以我們在添購家具的時候,儘量選用檜木製品,以重現當時屋內的檜木香。就現在的角度而言,台北故事館靠近捷運,交通方便,具有吸引闔家光臨的條件,所以我們舉辦很多適合親子或年輕人參與的活動。
而「撫台街洋樓」過去則是商業建築,因為房子不大,稍微有一點瑕疵就會很明顯,所以我們對整修的品質格外要求,絕對不能看到漏水或外露的電線,讓大家一進來就感覺很舒服。撫台街洋樓位於過去有「小上海」之稱的城中商圈,這幢建物等於見證了台北城的變遷,所以我們在裏面設置了很多今昔對照的設施,讓大家能一眼看出商圈的變化;我們請來專家導覽,不僅介紹古蹟本身,還帶領大家漫遊城中商圈,獲得很熱烈的迴響。
經營古蹟多年,你認為民眾對古蹟的看法是否逐漸改變?
以前很多人對古蹟有刻板印象,認為就是「老骨董」,與現代生活格格不入。但經營古蹟的經驗讓我發現,這種看法可以被扭轉,只要對經營方式多加用心,古蹟也可以成為好玩、有趣的地方。以台北故事館為例,統計結果發現,開放的第一年,前來參觀的大多是五十歲以上的民眾;但開放七年後的現在,主要參觀族群變成三十五歲左右的民眾。這個年齡層別具意義,因為他們不僅是自己來參觀,也會帶著父母、子女,一家三代一起來,這點是我們相當樂見的。
此外,我深刻體會到民眾對古蹟的感情一直都在,只是需要啟發。撫台街洋樓曾發生火災,之後又被掩蓋在鐵皮後。開放後有人告訴我,他們一家三代都在城中商圈工作,卻從沒注意到這裏竟有這麼美麗的建築;現在不少附近的上班族,會利用午休時間來參觀、沈澱心情……種種跡象都表示古蹟重新被人看見了。
你曾表示認養古蹟是希望拋磚引玉,讓更多企業響應。但目前願意共襄盛舉的企業似乎不多,你怎麼看待這個現象?
這讓我覺得相當可惜,但我把自己定位成「傳教士」,只要能力所及,就要盡力去做。其實對企業而言,認養古蹟是一種長期、持續性的行為,可說是一種「有品質的公益」,絕對比這裏補助一點、那裏捐助一點,「天女散花式」的公益行為更能看出成效。譬如請世界級男高音到台灣演唱,要花上新台幣兩千多萬,但相同的金額,卻可以維護一座小型古蹟十年;演唱結束就什麼都沒有了,但長年經營古蹟,卻能對地方產生深刻的影響。
此外,不少企業主曾跟我說,他們很樂意認養古蹟,但沒有足夠經驗,也缺乏相關人才,深怕管理不好。我認為政府若想得到民間資源,就應該設法排解企業的疑慮,例如提供專業人員、對古蹟的經營方向目標提出指引等。
針對台灣古蹟現狀,你最憂心的是什麼?
首先是古蹟保護與開發間的衝突。自己的房舍被點名為古蹟,是許多屋主的夢魘,甚至有屋主一聽到風聲,就連夜找人拆除;私有建築就算成為古蹟,屋主未必有意願、有能力整建經營,使得這些古蹟永遠就只是一幢破房子,直到它不敵歲月毀損傾倒。我想政府除了提供補助,也應該建立健全的租賃關係,讓屋主得到合理的回饋,才是長遠之計。
第二是政府往往花大錢整修古蹟,卻沒想到古蹟的未來,最後淪為蚊子館。我認為將古蹟信託會是個解套方法,只不過合約要簽訂仔細,且政府與經營團隊彼此的權利義務一定要釐清。
認養古蹟的過程中,最讓你感動的是什麼?
最讓我感到喜悅的一點,就是在老建築之中看到新生命的承傳。我最喜歡在台北故事館的二樓,向下看著來參觀的幼稚園小朋友。他們歡愉的笑聲在建築物中縈繞,小腳在古蹟裏發出叮叮咚咚的聲音。我總是想,當年的屋主如果能看到這樣的畫面,一定也會感到很欣慰。台北故事館有些小志工,一開始是被爸爸媽媽「逼」來的,可是後來漸漸培養出使命感,不但解說導覽有聲有色,還主動「代客停娃娃車」,實在非常可愛。我想,這些從小親近古蹟、喜歡古蹟的孩子,長大後可能在社會上各司其職,但他們對古蹟的重視與關心,卻是永遠都不會改變的。
家庭教育對你產生什麼樣的影響?
我的父親是外交官,他的性格幽默,充滿童心,常帶孩子做一些「不可思議」的事。有一次颱風天,父親竟異想天開,帶我們去看風浪,母親知道後氣壞了;早年香港缺水,父親給每個孩子一小塊布,要我們實驗「怎麼用一杯水洗澡」,停水的痛苦馬上變得很好玩。後來我擔任律師,工作儘管非常嚴肅,但我仍能在生活中找到樂趣,我想這都要歸功於父親。母親雖然出身新加坡望族,但她沒有絲毫嬌寵的性格,獨立又自主,即使是現代女性,也未必比得上她。
你在工作上是否曾遇到挫折?退休後如何調適角色轉換?
我喜歡音樂,一度想朝這方面發展,但家人堅持我只能成為「三師」之一,也就是醫師、律師或會計師。我曾對此不滿,但回想起來,成為律師我卻一點也不後悔,因為這份工作相當符合我的性格,因此一路走來不認為有遇過什麼重大的挫折。我做了三十四年律師,退休後心情上比較輕鬆,但也想做一點具體的事來回饋社會。當時台北市古蹟委員會的龍應台跟我提起台北故事館的事,我考慮不到二十四小時就答應了。退休後還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我認為自己非常幸運。
想給年輕人什麼建議?
人最怕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讓生命空轉。我認為現在社會的很多亂象,都在於人們「沒有認清自己的角色」。我建議年輕人,做任何事情之前都要慎重考慮,例如選擇工作前,要問問自己是否能做好、做久。做了決定之後,就要努力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並勇於承擔後果。就算往後發現某些決定錯誤,我們也許會因此感到悲傷,但不用後悔,因為所有錯誤也都是珍貴的經驗。
你心中最幸福的片刻是什麼?
首先是從專業領域退休後,還能做自己喜歡的事;前陣子女兒出嫁,感受到孩子成長為獨立個體,也讓我非常喜悅;最重要的是母親現在九十七歲高齡,我們兄弟姐妹還能享受母愛,是我感到最幸福的一件事。
【完整內容請見《講義雜誌》2010年6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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