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開始,墾丁國家公園似乎就預告會走向變調的命運。
1977年9月,行政院長蔣經國聽取東部鐵路拓寬及南迴鐵路規劃簡報時,回想他在墾丁巡視見到一處私人樂園的紅圍牆,與周遭景觀不協調的畫面,說了這麼一句話:「從事建設應顧及天然資源與生態保護,從恆春到墾丁鵝鑾鼻地區可規劃國家公園」。這一句話,終於讓台灣國家公園邁向關鍵的一步。
拔頭籌
首座國家公園
在這之前,雖然早在1960年代政府就已有推動國家公園計畫,也在1972年完成《國家公園法》的制定,但建置國家公園的腳步,在無專責單位、人力不足、經費闕如下,始終沒有付諸具體行動,直到蔣經國開金口,政府才真正動了起來,1981年,成立墾丁國家公園籌備處,並將國家公園管理權責由內政部民政司公園史蹟科,改隸到營建署的國家公園組。
依照當時行政院國家公園推動小組的規劃,第一個國家公園是選定太魯閣,墾丁雖也被列入國家公園預定區,交通部卻先提出「風景特定區」規劃,於1978年中經行政院公告(1984年裁撤),沒想到蔣經國金口一開,墾丁反而拔得頭籌,成了台灣第一座國家公園。
台灣國家公園緣於日治末期,1935年總督府成立國立公園委員會,遴選新高阿里山(約今之玉山國家公園)、次高タロコ(約今之太魯閣與部分雪霸國家公園)及大屯山(約今之陽明山國家公園)三座國立公園預定地。
當時台灣地質學先驅早坂一郎教授認為恆春半島珊瑚礁地質、豐富熱帶及海洋生態景觀,最能代表台灣,因而公開呼籲也應將恆春半島劃為國立公園。早坂一郎的建議雖獲得一些學者支持,但總督府並沒有採納而曇花一現。
沒想到早坂一郎的夢想,最後是在蔣經國手裡實現,而且有趣的是就在1977年9月1日蔣經國「指示」規劃墾丁國家公園的前兩星期,早坂一郎過世。
二戰後,國民黨政府治理台灣,絕大多數都是賡續日本遺留的基礎建設或經建規劃,墾丁國家公園,是極少數日本沒做到,國民黨政府做到了的例子。
就這個角度來看,墾丁國家公園的成立,可以視為台灣的驕傲之外,也向世人昭告,台灣在經濟起飛的同時,也能兼顧環境保育,成為發展中國家的典範。
核三廠
生態保育惡例
然而諷刺的是,這個驕傲很快就走味,而且愈來愈是變調。
就在蔣經國指示籌劃墾丁國家公園後,1988年初,行政院不顧反對聲浪,仍然核准核三廠動工。這是全世界第一個在國家公園內興建核能電廠,創下生態保育惡例。
墾丁之所以設立國家公園,不僅是它擁有獨特隆起珊瑚礁地質、美麗熱帶海洋景觀,還包括豐富人文歷史,但因為墾丁地區屬於開發已久的鄉鎮型聚落,園區內有林務局於1968年成立的墾丁森林遊樂區(其後改為國家森林遊樂區),園區外又緊鄰軍事要地,亦即中科院九棚基地等環境因素考量下,當初劃定國家公園範圍最後主要以恆春鎮(不包含市區)為主,而未擴及至車城、滿州與牡丹,造成一些重要人文史蹟被屏除於公園之外。
例如,位於車城統鋪村的「大日本琉球蕃民五十四名墓」,雖然沒有列入古蹟,卻在台灣近代史具有重要意義。1871年一艘琉球籍漁船遇颱風而漂流至現今車城八瑤灣,登岸避難的66名船員中,54人遭原住民殺害,引發日本派兵進攻台灣,這就是有名的牡丹社事件。
經此一事件,清朝才深刻體認到台灣對大清帝國的重要性,1874年指派沈葆楨來台「開山撫番」,開啟台灣近代化腳步,進而於1885年將台灣升格為省。
再如,被列為國家二級古蹟,建於沈葆禎來台時期的恆春城,歷經130多年歲月,四個城門與城垣仍大多還算保留完整,是目前台灣最完整的清代古城,但因為不在國家公園內,墾丁國家公園管理處(簡稱墾管處)在古蹟維護著力有限。
此外,車城福安宮,原本為泉州移民所建的「敬聖亭」,附祀土地公,據傳1788年福康安平定林爽文民變,率軍至車城,感念土地公庇佑,因而上奏乾隆皇帝賜封土地公官服、官帽,從此香火鼎盛,不但成為墾丁地區的信仰中心,也是台灣非常著名的土地公廟。
台灣很多土地公廟,都有清朝皇帝御賜官服的傳說,車城福安宮則是少數與林爽文民變有關。林爽文民變是清朝統治台灣規模最大、時間也最長的民變,影響極為深遠,現在福安宮還保留福康安的匾額外,另一個重要史蹟是劉明燈化解羅發號事件危機後所寫的碑文。
墾管處
夾縫力推環保
1867年,美國商船羅發號在鵝鑾鼻外海七星岩觸礁沉沒,船員登岸遭原住民殺害,引發外交事件,經當時台灣軍事最高指揮官劉明燈斡旋,於鵝鑾鼻興建燈塔,圓滿落幕。
完工於1883年的鵝鑾鼻燈塔,在當時是全世界極少數有駐兵防衛的武裝燈塔,見證了清末,台灣地處東亞太平洋航線要津,以及台灣受中國遭列強蠶食鯨吞的衝擊歷史。
鵝鑾鼻燈塔,現在幾乎是遊客到墾丁的必遊景點,但如果能再到車城福安宮參觀,更能身歷其境感受那一個時代的歷史氛圍。
集山海交錯、古城人文於一身,既有南國風情,也有北國溫泉,以及隨手可拾的地方故事,讓墾丁國家公園,在台灣國家公園裡顯得迷人獨特,有如一塊璀璨藍寶石,但位於南灣的核三廠兩座巨大反應爐,像是兩把榔槌重重敲在藍寶石,而造成永遠無法縫合的裂痕。
70至80年代,台灣的環保意識才剛萌芽,占地廣達33,289公頃(其中陸域面積18,083公頃)的墾丁國家公園,涵蓋大部分恆春鎮行政區域,這對有七、八萬人口的恆春鎮民來說,國家公園成立後,對其生活、生計將帶來諸多限制;另一方面,台灣的國家公園也是才剛起步,許多人並不了解國家公園與一般公園的差異,而墾管處卻必須取締捕捉灰面鷲、伯勞以及非法濫墾、濫漁等違反《國家公園法》行為,因而一再發生衝突,墾管處夾在地方和諧、民代壓力、生態保育的三明治餅乾裡,很是難為,但日積月累的努力下,生態保育有了初步成果,生態保育觀念也慢慢普及開來。
連串BOT
逐步毀滅墾丁
80年代是墾丁國家公園的輝煌時代,墾管處在推廣國家公園觀念,乃至於復育梅花鹿、貝殼沙灘等生態保育工作都交出一張不錯的成績單,成為日後其他國家公園的經驗傳承,然而進入90年代,墾丁國家公園的發展方向,開始日益變調走偏。
70年代完成的《國家公園法》精神,台灣國家公園是以生態保育、旅遊育樂及研究為三大目標,但隨著環保意識抬頭,全球國家公園愈來愈注重生態保育,更注重寓教於樂,墾丁國家公園卻反其道而行,旅遊設施的比例逐年增加,並採取委外經營模式;限制性的生態保育區也開放給一般遊客,甚至出現破壞生態環境的不當公路建設與移種外來植物等,最後導致墾丁國家公園變成一個濃濃商業氣息的遊樂區。
《海角七號》電影裡,馬如龍演的那位民代說:「什麼都BOT出去,連海也BOT。」這句對白,其實是真實而具體在諷刺變調走味的墾丁國家公園。
諸如BOT沙灘地區興建旅館、BOT南灣水上摩托車、BOT後璧湖遊艇碼頭、BOT海洋生物博物館等都與國家公園精神有所背離,而最讓人非議的莫過於將「春天吶喊」改名並列為「墾丁國家公園春天音樂季戶外音樂活動」。
本來墾丁國家公園裡,因為觀光旅遊發達形成一條在假日幾乎成不夜城的「墾丁大街」,就已是世界國家公園的「奇觀」,沒想到春天吶喊轟動後,吸引爆量人潮,2007年營建署卻將它列為墾丁國家公園的年度經常性活動,形同壓垮墾丁國家公園的最後一根稻草,使得近年來,恆春地區居民要求脫離墾丁國家公園範圍,或是主張撤除國家公園的聲浪,有逐漸發酵的跡象。
這些違背國家公園宗旨的不當開發與建設,雖然背後有其商業利益、政治壓力等複雜因素所致,但墾管處實也難卸其責外,更嚴重的是暴露出政府國土規劃的盲點,天真的以為觀光與旅遊利益可以與生態環境並存,其實卻是一步步在毀滅墾丁國家公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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