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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鬧鐘》雜誌前停下腳步，這是契訶夫1885年以前最常投稿的刊物之一。當時他不過是初入文壇的無名作家。當契訶夫年滿三十，決定為自己的人生留下重要事件，他前往庫頁島，在那裡度過近四個月的時間，從每天早上五點到深夜，為當地居民進行戶口普查，他還造訪監獄，和囚犯訪談，《庫頁島》一書記錄了他對「苦刑之島」的觀察，導覽員引述契訶夫的一段話，讓我記憶深刻：「我很高興自己的小說衣帽間掛了這件堅硬的囚犯長衫。」然而，庫頁島之旅為作家帶來的不只是見聞之後的文風改變，還有致命的病痛：舟車勞頓加上生活匱乏，契訶夫染上十九世紀俄國人最常見的疾病──肺結核。
雖然故居博物館陳設的物件都有契訶夫的生命故事，但陳設品的象徵意義畢竟大過實質意義，已完全失去十九世紀末作家生活的原貌，而且過多的資訊讓我感到疲累而無法集中注意力。我向導覽員道歉，表示下次再來，她諒解地點點頭。
2006年8月，莫斯科藝術劇院
十多年前離開契訶夫故居博物館後，因為課業繁重等諸多原因，我無緣再進紅色「五斗櫃」，對於作家生活的認識，也因此中斷。2006年，我重訪莫斯科，像普通觀光客一般，在紅場上散步、照相。走出克里姆林宮的側門，突然想起一件事，於是走入地下人行道，在往特維爾大街方向的出口鑽出地面，再往宮廷侍從巷走去，路口就是和契訶夫關係密切的莫斯科藝術劇院。
說到大名鼎鼎的莫斯科藝術劇院，不能不提及劇院的催生者──史坦尼斯拉夫斯基與涅米洛維奇－丹臣科。1887年6月19日兩人在當時著名的「斯拉夫人市集」餐廳（〈帶小狗的女士〉中安娜．謝爾蓋耶夫娜與古羅夫就在「斯拉夫人市集」旅館幽會）相談十多小時，決定共同建立一座劇院，1898年10月14日，莫斯科藝術劇院正式成立。
除了短篇小說外，契訶夫對世界文學的影響主要表現在戲劇上。然而，他的戲劇表現並非立即得到迴響。1896年，《海鷗》在彼得堡的亞歷山大劇院首演，觀眾冷漠的回應讓他感到絕望。在史坦尼斯拉夫斯基的勸說下，1898年《海鷗》登上莫斯科藝術劇院的舞台，在導演及演員成功的詮釋下，該劇大獲好評，後來的《萬亞舅舅》、《三姐妹》、《櫻桃園》都在此首演。
八月份是俄國劇團國外巡演的時間，絕大多數的劇院都呈休館狀態，莫斯科藝術劇院也不例外。我走到劇院對面，瘦削的契訶夫佇立於此，接受旅人與朝聖者的行禮。當時正是日落時分，我看著作家的影子，遙想他的「晚年」時光。
1890年代後期，契訶夫的肺病日漸嚴重，在醫生的建議下，作家遷居溫暖的南方城市雅爾達療養。1900年春天契訶夫前往鄰近的塞瓦斯托堡，觀賞莫斯科藝術劇院上演的《萬亞舅舅》，劇院首席女演員奧爾嘉．柯尼佩爾於同年七月到雅爾達與作家共度夏季，隔年五月兩人成婚。
關於這對夫妻間奇特的相處之道，曾經眾說紛紜，作家友人對奧爾嘉一向不滿，認為她未盡到良妻職責，把丈夫拋在雅爾達，自己在莫斯科的劇場界逍遙自在。契訶夫病逝於德國溫泉小鎮巴登維勒後，奧爾嘉為千夫所指，怒罵她不該同意用載送牡蠣的列車運回作家遺體。
我想起曾看過的一張照片：奧爾嘉依偎在契訶夫的肩頭，臉上掛著甜美的微笑。在作家的創作中，幾乎沒有完美的女性形象，更遑論美滿婚姻。然而，創作與創作者之間，應該存在距離，而婚姻幸福與否，只有當事人才知道。
2008年9月初，莫斯科新少女修道院墓園
新少女修道院墓園──任何想要憑弔俄國文化界人士的朝聖者必到之地。這裡就是契訶夫的人生終點。我看著作家的墓碑，想像1904年7月15日凌晨兩點，契訶夫派人找來醫生，用德文對他說：「我要死了。」醫生檢查他的狀況，並要人送來香檳。作家手執酒杯，好不容易向藝術劇院申請到休假的奧爾嘉看著他，想起丈夫因為害怕香檳而選擇祕婚的往事，臉上不禁浮起一抹微笑。
1881年給塔干洛格中學同學克拉馬列夫的信中，契訶夫寫道：「快來莫斯科！誰要能習慣莫斯科，就不會離開這座城市。」作家一生經歷了塔干洛格、莫斯科、梅列霍夫、雅爾達、巴登維勒等地，莫斯科在他生命時光中僅占不到三分之一的時間，卻也足夠讓他自稱「永遠的莫斯科人」。
我在作家的墳前佇足片刻，看著落葉繽紛。不知為何，契訶夫的作品總讓我想到俄羅斯的秋天，字裡行間透露著絲絲涼意，和一股抗拒寒冬的勇氣。他筆下的人物通常將希望寄託於一百、二百年後，認為未來的生活將美好、崇高。
一百年後的當代生活變得更美好、崇高了嗎？離開墓園時，我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不，人們仍須努力。
◎作者簡介
鄢定嘉
政大東語系俄文組畢業，莫斯科大學文學博士。譯有《賈蜜拉》、《幽暗的林蔭道》、《日巡者》、《幽巡者》（與丘光合譯）、《蘑菇沙皇》（與陳翠娥合譯）。現任教於政治大學斯拉夫語文學系。
「契訶夫，我願為你朗讀」──紀念契訶夫一百五十歲誕辰
「您讀一讀契訶夫吧！他的一頁書比人間全部財富所能給你的還要多。」
契訶夫的短篇小說和戲劇為他在世界文壇豎立了紀念碑。在作家誕生一百五十年之際，台灣的讀者如何來看待他的不朽作品，或許就是從「您讀一讀契訶夫吧！」開始，歷久彌新的經典永遠跟讀者站在一起。
現場將由作家黃春明朗讀最令他難忘的契訶夫小說，童偉格朗讀《薩哈林旅行記》，夏夏朗讀〈農夫〉，電影電視演員柯奐如與劇場工作者黃冠熹朗讀選編的契訶夫式愛情，以及台北藝術大學戲劇系學生吟唱〈帶小狗的女士〉並朗讀《三姐妹》。
活動時間：2010年8月29日14:00
活動地點：華山創意文化園區（台北市中正區八德路一段1號）
主辦單位：櫻桃園文化出版．協辦單位：財團法人台灣文創發展基金會．聯合文學
※延伸閱讀：
‧拜訪契訶夫──現場直擊莫斯科故居博物館 (上)
‧契訶夫的愛情與反叛
【完整內容請見《聯合文學》七月號309期；訂閱聯合文學電子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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