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陣子我經常到一家不起眼的小店買水煎包。這店在某個老社區的窄巷子裡，沒有招牌。選項就三種，韭菜、高麗菜、鮮肉。以紅漆寫在三塊小木板上，木板後三個不鏽鋼大鐵盤，水煎包熱騰騰躺著，蓋白色粗布。老闆是個六十開外的瘦小男子，白面書生的樣子，話不多，也不知他哪學來的這個手藝。
第一次買它只是因為看見有人買兩個韭菜包，白布掀開，蒸氣香氣瞬間冒出，油亮的煎包一個挨著一個躺在熱氣蒸騰的鐵盤子上，看來很順眼，我就各買一個回家試試。我這人不懂吃，但至少還知道它的皮不過厚，內餡也足，韭菜和高麗菜夠新鮮，剁得夠碎，鮮肉的肉汁也還行，不是乾巴巴的一團。反正是巷弄裡的便宜小店，這樣就算好的了，於是我偶爾會繞過來買。
便宜的好東西口碑很快就傳了出去，這店後來生意變得極好，我常看見有人跨著摩托車在門口等，老闆拿個大塑膠袋將所有的水煎包都夾進去。多數人一買就是幾十個，我如果運氣好，就還有零星幾個可買，否則就得等下一鍋了。這種盛況持續了一陣子，老闆一個人實在撐不過，供不應求，後來便常常買不到了。每每只見售罄的鐵盤子和軟塌的白布扔在一邊。
落空幾次後我就懶得再去，這麼一懶也就忘了。
前兩天經過，一時興起，就買了幾個。我問老闆生意是不是還那麼好，他搖頭說差多了，「有一陣生意好，每日忙得霧煞煞，做得梁骨都歪了。本來想收手不做，可是退休金投資股票失敗了，現在哪敢收，只好硬撐著。誰知生意越來越差，比以前還差。」
「真歹命喔歹命。」他愁苦地搖頭，別過頭去看地上，彷彿想都不願再想。但他收了我幾十塊錢，雖是小錢，也算客人，因此他又正面對我說謝謝再來喔。說罷又彷彿覺得這話也悽慘得難以面對，又別過臉去了。
我發現這店面確實潦倒了，連那些水煎包看起來都癟癟的，沒賣完的也不保溫，就蓋條布──水煎包只要冷了就難吃。而且皮不透，麵粉也不發，隱隱有股腥味，感覺很生，只好單吃裡邊的餡。餡也不像以前那樣飽滿了。他真的被現實打垮了。
這就是窮的滋味吧，我心酸地想。
◎作者簡介
柯裕棻
美國威斯康辛大學麥迪遜分校傳播藝術博士。現任教於政治大學新聞學系。著有散文集《青春無法歸類》、《恍惚的慢板》、《甜美的剎那》，小說集《冰箱》等。
【完整內容請見《聯合文學》七月號309期；訂閱聯合文學電子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