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的名》改編自當代文學家許榮哲的長篇著作《漂泊的湖》,也是台灣第一部以921為背景的小說。由指揮大師郭哲誠帶領的高雄市國樂團,和善於結合時下議題的豆子劇團,譜出現場演奏的跨界舞台劇《阮的名》,我們嘗試以音樂書寫劇場,以絲竹樂器演繹現場氛圍,讓音樂不只是陪襯,而是劇的聲音。
──「豆子劇團」導演曾秀玲
很抱歉,我不想在此透露《阮的名》的情節,倒不是雷不雷的問題,而是我有更想說的話,但在那之前讓我們來玩個推理的遊戲,遊戲的名字叫「誰殺了哈勇」?
故事出自於《漂泊的湖》:921大地震前夕,七歲的小男孩哈志遠偷偷擬了一份「殺人名單」,名單上只有一個名字,他的爸爸「哈勇」,他最憎恨的人。本來,這不過是無知孩童的惡戲,一個巴掌下去就解決了,沒什麼大不了,但問題是它「成真」了,哈勇被殺了。
誰殺了哈勇?
921大地震當晚,哈勇醉得不省人事,他的妻子下了一個痛苦的決定,她高高舉起尖刀,決定殺了眼前這個讓她痛不欲生的無賴丈夫,但老天爺分不清是悲憫,還是玩笑,居然在這個時候突然打了一個大噴嚏,於是大地震發生了。一陣天搖地動之後,燦亮的世界閃了幾下,魔術一般,一塊黑布鋪天蓋地落了下來。
所有的事情都在黑暗中完成了,當黑布再度掀開時,哈勇死了。
問題來了,誰殺了哈勇?
(1)大地震
(2)妻子
(3)兒子
每個人的選擇都和他所知道的多寡有關。
小說世界裡的人物選擇了(1),因為他們知道的最少,所以無條件相信哈勇妻子的話:他是被地震壓死的。
至於一般讀者,在閱讀的過程中,探知了部分的真相,所以同時選擇了(1)and(2)。不過深諳「黑暗之心」操作法則的世故讀者,在選擇(1)and(2)的同時,會以一種「你騙不了我」的狡猾笑容,刻意將身子的重心挪到(2)身上,因為他們知道唯有妻子的嫌疑遠大於地震時,痛苦、折磨,以及深度,才會彼此加乘。
但別忘了,小說的敘事者是七歲小男孩,哈勇的兒子,他的選項才是最重要的。對小男孩而言,他誤踩進了一個命定的時刻,西元1999年9月21日凌晨1點47分12秒,時針、分針和秒針,因緣際會的重疊在一塊兒。
於是(1)、(2)、(3)都成了凶手。
然而隨著年齡的增長,三者居然不可思議的板塊位移起來。一開始,(1)>其他,因為小男孩相信母親的話,父親是被大地震壓死的,這時小男孩的痛是喪父之痛。
慢慢的,(2)追了上來,大地震當晚,母親高高舉起尖刀的那一幕,在未來的日子裡,不斷的拍打小男孩的肩膀,早熟的他背過臉去不敢面對,因為他明白這是一個不能說的祕密,於是痛苦加劇了,因為死者是父親,凶手是母親,而自己是凶手的同謀者。
然而七年過去了,時間來到了小說的此刻當下,小男孩已經長成十四歲的少年,他越來越相信(3)才是正解,因為如今的他,在一連串的偽善與利己交互作用下,他不只繼承了「哈勇」這個名字,而且越長越像哈勇,如今十四歲的他幾幾乎乎已經完全取代了哈勇這個人。對少年而言,他越來越相信這不是一個簡單的失父或殺夫的故事,而是一個怪物用意志力殺死自己的父親,然後慢慢取代父親的恐怖故事。
「唯有知道最多祕密的人的答案才有意義,其他人的答案一點意義都沒有。所以少浪費時間了,快告訴我們,哈勇妻子的選項吧!」一臉聰明相的讀者說。
沒錯,知道最多內幕的人是哈勇的妻子,但很遺憾的,她必須永遠閉上嘴巴,選擇「留白」。因為掌握真相鑰匙的她,一旦掏出了正確解答,那麼小說裡,日日夜夜折磨敘事者,困惑讀者的謎團全部都會煙消雲散,故事瞬間簡化成了一副手鐐腳銬,誰犯了錯,誰就關進大牢接受懲罰,沒什麼好說的。
事情的真相究竟是什麼?
還不懂嗎?不管事情的真相是哪一個,一旦有了正確解答之後,小說都必然往下墜落。
當故事決定不再折磨它的讀者時,就完完全全失去了魔力。失去魔力的故事,將退化成一則極小而明確的結案報告,純粹就只是天理昭彰、報應不爽罷了,它將永遠無緣變成一部無邊無際的文學作品。
馬奎斯說的極好,每篇好小說都是這個世界的一個謎,唯有真相成謎,故事的可能性才能放肆的四面八方狂奔而去。
◎作者簡介
許榮哲
曾任《聯合文學》雜誌主編,現任「耕莘青年寫作會」文藝總監及「臺北縣大河文化協會」副理事長。曾獲時報、聯合報文學獎、優良劇本獎等。著有小說《迷藏》、《寓言》、《吉普車少年的網交生活》、《漂泊的湖》等。
【完整內容請見《聯合文學》八月號310期;訂閱聯合文學電子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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