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一想起要如何下筆介紹寫作四十年的文學友人林文義,我腦中頓時呈現「放空」狀態。是讓他著力四十年的毅力震懾?還是被他超過四十本的創作量驚嚇?直到9月2日那天下午,隨他帶領漫遊他從小生長的台北市中山北路三段、撫順街、天祥路、晴光市場一帶,而後在農安街的咖啡廳裡,他意味深長地提及那艘無人探測船「旅行家二號」,起初就蓄意展開無止盡不回航的旅程,我彷彿豁然開朗,何妨也來一趟「放逐太空」漫無邊際的飛行。
「歲月的洗滌與歷練,讓我學會不再濫情、感傷;事實上,我更能在靜靜想妳之時,反芻著妳我共處的往日時光,無論是歡笑或是落淚,都顯得那般的真純、可貴。」(〈傳真信──中年情書〉,《聯合文學》76期,1991年2月)這是他二十年前應邀為「戀人絮語」特輯所寫,是我當編輯兩年半後與他的文學初次邂逅。來稿整整齊齊謄清,句點往往不偏不倚就落在稿紙最後一格。這種近乎要求完美的態度,足證他十分看重遣詞用句,容或不自覺亦陶醉於駕馭文字的快感。這份百般追求美感的心志,其來有自。
寫作前十年為「模仿時期」
嚮往楊牧等人的散文之美
年輕時最大的心願是要當畫家,他曾和偵探小說家也是漫畫家牛哥學漫畫,也當過「台灣卡通動畫之父」趙澤修的小學徒,是台灣開始學動畫的先鋒。他念念不忘曾參加陽光小集詩社(主要成員有向陽、苦苓、劉克襄等人),雖然他是唯一不寫詩的社員(直到53歲才開始寫情詩)。當時《陽光小集》詩刊社長向陽、總編輯苦苓等人,敦促他畫漫畫諷刺詩壇。(1980年代出版漫畫集《西遊記》、《唐山渡海──漫畫台灣史》等六冊。)
他在創作年表鮮少提到前十年,只列出:1970年首篇散文〈墓地〉發表於《民族晚報》。1974年第一本散文集《歌是仲夏的翅膀》由光啟出版社印行。
他說無意規避,只因這是「模仿時期」。楊牧(葉珊)、沈臨彬、胡品清等人對他早期的創作影響最大。他毫不避言,〈多雨的海岸〉就是脫胎於他在散文這塊最尊敬的作家,楊牧的第一本散文集《葉珊散文集》的第一篇〈陽光海岸〉,因為那散文抒寫如此之美的功力,讓他驚豔。
1980年代,他常到國外旅行,事實上,有時是去打工。可能剛好遇上外國的通訊社要找一群打工的人,到正在戰爭的地方,譬如東帝汶、阿富汗……,他歷盡了語言不通的苦楚,也體驗到第三世界驚人的抗爭模式。
如今他已去過五十四個國家,在他的散文裡就能看到他到處飛行,可說是台灣最早寫旅行文學的作家之一。
自我區分十年一種風格
創作軌跡亦突出別種變動
他在〈動靜幽然──文學與生命對話〉(2003)中區分「散文三十年」說:「自己來區別創作的三個階段,剛好是十年一種風格。」第一個階段「散文大多是吟風弄月而無社會關懷」,此時「自我的文學風格仍未確定,因而導致停筆兩年」。「1980年前夕,復筆的首篇散文〈千手觀音〉,藉以投石問路……。繼之的旅行令我原是封閉的心靈打開,同時台灣社會的民主、抗爭的衝擊,美麗島事件如星火燎原,一向怯弱、噤聲的自己,竟也不顧一切在往後的十五年逐漸融入其中,是旅行與政治全然蛻變了我的文學取向,這正是我的第二個十年,生命既是華麗亦是蕭索。人民、土地遂成為此後的散文主題。」他繼續述說第三階段:「1988年到1994年,可能是一生自許為最適意、抒放的歲月,那是我在《自立晚報》工作的七年,從政治經濟研究員、資深記者、副刊主編,自由主義、本土立場的報社容許我們發揮壯志,而少加干預,至今我仍心懷感激……。這期間由於副刊編務繁忙,散文規模逐漸回到婉約的懷人描景……逐漸回到內心的深邃挖掘,驚見又是自我的另一次散文的盛世,這是已近半百滄桑了。」
我卻在他的創作年表中發現,他的創作軌跡隱然突出另一種以十年為週期的變動:
1980年以〈千年觀音〉一文獲第二屆時報文學獎散文優選獎。漫畫《西遊記》逐期在《幼獅少年》連載。
1990年2月,自立報系印行短篇小說集《鮭魚的故鄉》,是作者第一本小說創作。
2000年7月31日,《北風之南》小說開始在《自由時報》副刊連載。
他頗具代表性的漫畫、短篇小說、長篇小說創作都出現在每逢十年的關鍵時刻。
他說知道自己沒辦法當好的畫家,就努力寫散文,至今寫了三十七本散文。那麼,向來以散文行世,為何會寫起小說來?
接受陳芳明、郭松棻指導
亟欲跳脫「苦悶的十年」
1986年夏天,他與作家林雙不到美國訪問,遇到了彭明敏、張燦鍙等儒雅的「海外異議分子」,也見到他心目中彷彿依稀認識的陳芳明。(後來陳芳明的名著《謝雪紅評傳》的後半段即在他擔任《自立晚報》副刊主編時刊出。)
1995年4月,應施明德先生力邀,任國會辦公室主任。
1995年底,他到紐約,登上聯合國大廈第二十三樓,「終於與傳說中的小說家郭松棻握手相見」。
1997年後用過約十年的時間待在電子媒體。主持過人文歷史的節目,因為他喜歡旅行。然而,為何要上Call-in節目?他說那是「以文學作家的好奇,想了解政治節目是怎麼回事。」
在那「苦悶的十年」,他試著用文學的心靈悄悄進行「窺探」。可是,這個企圖終究還是被識破。
習慣於「我手寫我心」的散文家這時坦言,「轉寫小說,是為了打開心結,為了切斷與政治的糾葛,如果用散文來寫,我怕我的情感會控制不了,所以必須寫小說。」
儘管他的第一本短篇小說集《鮭魚的故鄉》風評頗佳,但他自己覺得「流於過度的意識形態而多少失去文學美質」。
2002年8月,第二本短篇小說集《革命家的夜間生活》獲金鼎獎文學類推薦優良圖書。
※延伸閱讀:
‧林文義──真情實意的「不惑之旅」 (下)
【完整內容請見《聯合文學》十月號312期;訂閱聯合文學電子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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