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文章

惡水悲情南台灣 八八水災現場實錄

撰文/朱真楷    

不過短短數日,莫拉克颱風來襲,降雨量幾乎讓整個南台灣泡在水裏。台灣陷入五十年來最慘重的水災;山巒終於撐不住狂洩而下的豪雨,崩落的土石泥流朝着人間席捲而下,數百條人命瞬間活埋喪生。面對國土之殤,當年參與台灣九二一大地震重建工作的人員說︰「面積之大,災情之慘,比九二一還嚴重。」



八月八日莫拉克颱風來襲的傍晚,高雄縣新發村居民王任必從電視上看見中央氣象局發佈的風雨預報︰預測南部山區降雨量最高可達一千一百毫米。數字雖驚人,但以台灣每年差不多總會面對幾個颱風的經驗來說,豪雨幾乎已成家常便飯。王任必在新發村新開段居住已三十多年,心想,「別淹水就好」,遂與妻子、父母及一對兒女大口扒着飯,享受美味的父親節大餐。只是他們怎麼都想不到,幾小時後降臨的不僅是「淹水」而已,而是帶走他一家幾口的死劫。



約一個鐘頭後,住在同一村的挖土機司機邱錦豐也正與九十三歲老母親及家人享用父親節晚餐,沒想到,六龜鄉民代表主席潘星貝開着小貨車,急急忙忙跑到他們家來敲門,大喊:「阿豐,不好了!不好了!新開已經淹水了,麻煩你趕快開挖土機,幫忙填土擋水。」



邱錦豐在當地駕駛挖土機三十多年,早就習慣了每逢颱風天就要充當「救火隊」,哪裏淹水,就得趕忙開着挖土機到場幫忙。只是他絕沒想到,這次出門後,返家之路竟是如此遙遠;而一幕幕土石洪流淹沒家園的殘酷景象將在他眼前上演。



「這次的雨真的比較大,潘代表,你趕快廣播叫村民退到地勢高的地方避難!」邱錦豐駕着推土機抵達新開段,看到當地已經淹水,只覺事態不妙,立刻轉頭建議潘星貝駕車挨家挨戶協助疏散,而他會加緊挖土擋住從後山滾滾洩下的洪水。



話才說完,狂風就吹斷了電纜線,傾盆大雨直落而下,讓原已陷入黑夜的新開段更顯一片迷濛。潘星貝匆忙穿梭於部落間,冒着大雨要求村民趕快逃命。他無奈地說︰「我大聲叫村民趕快出來,但雨打下來的聲音太大,好像我喊破喉嚨也沒半個人聽到!」或許真是風太強、雨太猛,當地人幾乎都不敢出門,以為只要躲在家裏就能捱過這場災難。



眼見大水越淹越深,前方的荖濃溪似乎早已漫過河堤,讓「夾在中間」的新開段面臨窘境:前有滾滾溪水逼近,後有山洪奔洩而下。此時潘星貝和邱錦豐全身早已濕透,眼看越來越不對勁,但他倆所能做的,也只有在推土機與貨車的微弱車燈下拚命挖土擋水。



就在這時候,突然聽到「磅!」的一聲,緊接着「轟──唰!」「這個聲音嚇得我以為天空炸開了。」邱錦豐驚恐地回憶道,「劈哩啪拉的聲音越來越大,我根本不曉得是幾秒鐘的時間,一個冰箱竟然從右邊飛到左邊,然後一棟水泥房屋就像被推土機撞到一樣,整個朝荖濃溪的方向噴。我嚇到連叫都叫不出來,整個山都在動。突然間,泥流淹沒我整個視線,眼前所有的房屋都不見了!」直到泥流稍微緩下來,兩人才驚覺:「這該是土石流吧!」立即趕緊往後方逃命。



這一刻,邱錦豐絕對想不到,前方一棟鐵皮屋裏,同村鄰居王任必正在與死神搏鬥。



「吃完晚餐,爸媽帶着我的兒子、女兒到房間睡覺,怎麼會想到,以後卻再也看不到他們了。」王任必傷心地憶述,災難發生前幾分鐘,父母親帶了兩個孫子已上床睡覺。他聽見外頭風雨交加,實在難以入眠,要妻子陪他一塊燒香,向供奉在屋內的神明祈求平安。沒想到香剛插入香爐,後山像是炸開一樣,傳來「磅!」聲巨響,嚇得他趕緊跑到後門查看。沒想到門一打開,土石流應聲灌到門內。





邱錦豐離開形同孤島的新開部落,把藤椅綁在細如小拇指的繩索上,硬是闖過惡水,讓旁人都捏把冷汗。(攝影/朱真楷)



「我經歷過的事情,真的就像卡通片劇情才會發生的事!」王任必說,大水夾帶着泥沙,奔竄速度之快,根本來不及反應,就已將他和背後的妻子整個往上撐起,不斷往天花板逼近。「沙水一直往我的嘴巴裏灌,我吐了又灌,灌了又吐,整個口鼻都是泥沙,幾乎窒息。但那時候根本沒時間想任何事,只知道一定要活下去!」身旁的妻子同樣被泥沙灌口,已難以發聲,還是死命地嘶吼:「我不想死在這裏!我不想死!」



「桌子、椅子、冰箱和我們兩個人,竟然像是給捲入洗衣機一樣不斷翻攪,旋轉!」王任必說,他不明白灌入屋內的土石流為何旋轉,但黑暗中他與妻子都感覺不斷在屋裏打轉;為了活命,只好用力把身體往上撐,只求泥流別淹沒他倆。



儘管求生意志強烈,但泥沙滾滾,像是要把人吃掉,不斷把王任必夫婦往屋頂上推。這時,他們只要雙手一伸,就能觸及天花板。「如果繼續下去,我一定會擠死在這裏。只有把屋頂打破,才能活了!」王任必為了求生,拚命揮拳想把鐵皮屋頂擊破,打到連關節骨都露了出來,鐵皮屋頂還是堅固如常。



千鈞一髮之際,土石流的巨大擠壓力道竟把屋頂撐開。夫妻倆見狀,死命往洞口鑽。狂風驟雨的黑夜,王任必根本不辨方向,就連要往哪裏逃都不知道。此時,閃電恰巧打下,在天地間驟亮的白光裏,他一眼認出屋後的波羅蜜樹,心想:「再不跳到樹上,可能真得死在這裏!」他與妻子先後跳上了波羅蜜樹,直到土石流稍停,才趕緊往高處的溫泉會館逃去。



劫後餘生,王任必眼中毫無喜色。他身上還穿着災難當天的衣褲,感傷地說︰「我只有一個爸媽。前妻留給我讀高中的兒女,剛好回家過父親節。怎麼我爸爸在這一天往生,而我這個做老爸的,兒女也全死光光?我真的好恨、好怨……」



大自然恣意肆虐過後,新開段一切聯外道路都沖毀了,彷彿成為孤島。直到五天後,災民自力救援,靠着一座倒塌電線桿上的電纜線製成簡易流籠,終於能夠從空中橫跨地面的窮山惡水,一個一個接力離開傷心地。



挖土機司機邱錦豐也因困在新開段,連日來音訊全無,家人本以為凶多吉少。沒想到流籠架設完畢後,他竟奇蹟似地橫渡惡水回到家中,讓九十三歲老母和家人喜極而泣。



只是有許多人沒這麼幸運。光是新開段,就有二十六人罹難,二人下落不明。高雄縣小林村災情更慘重,已知逾三百人罹難,另有一百多人失蹤失聯,推測大多被埋在極深的土裏。儘管軍方極力協助開挖,找到的都只是零星屍塊,令人鼻酸。家屬不忍對埋在土裏的親人造成二度傷害,有意在原地設立紀念公園,用最平靜的方式悼念亡者。



高雄縣的災情,只是這場巨災的縮影。



八八水災第二天凌晨,高雄縣雙園大橋斷裂,導致多人落水失蹤;清晨五點,桃源鄉勤和村南區水資源局工寮遭溪水沖走,十四人失蹤。



台南縣三十一鄉鎮市全面淪陷;大內鄉幾乎滅頂,安定、善化、麻豆、學甲、七股等地全成重災區。台灣知名旅遊景點台東縣知本溫泉的金帥飯店,因禁不起洪水沖刷,轟然倒塌;台東對外交通全部中斷,大武、達仁形同孤島。至於南投縣水里鄉新山村,二十戶民宅被暴漲的陳有蘭溪沖毀。



根據中央災害應變中心的統計,風災過後,已知有四百六十三人罹難,四十六人受傷,一百九十人失蹤,並發現了六十具肢體。



令人稍覺欣慰的是人間有情。莫拉克風災發生迄今,不僅政府調度軍隊挺進災區救援,民間救援力量,甚至平時喜歡在網路上玩遊戲聊天的網友,都自動自發集結前往災區協助救援;另外還有人用物資以示愛心。救災物資不斷湧入重災區,為死沉的受災現場注入一點活力。



歷經這場五十年來最慘重的災變,台灣未來怎麼走?王任必說了一句發人深省的話:「淚已流乾,除了笑,不曉得還能擺出什麼表情。畢竟,活下來就沒有悲哀的權利。好好重建家園,才是對死去親人最好的紀念方式。」




文章投票
今日訂購者 今日訪客:14689
   尚未登入
帳號(email) 密碼
文章總覽 首頁 雜誌清單 訂雜誌免費贈品 商品區
史上最優惠訂閱活動! 天下雜誌+任選一刊只要2980元 健康休閒類我最優惠!

■注意事項

方案為本站優惠活動,贈品選項為雜誌社活動; 在本站訂閱雜誌的讀者可同時享有。

品名 方案 原價 特價 起訂日期 贈品選項  
讀者文摘英文版一年12期 2160 1680  
讀者文摘中文版一年12期(不含特刊) 1788 1380  
讀者文摘中文版三年 5364 2988  


雜誌生活網│ 公司簡介system by Twins
新北市汐止區連峰街7號  電話:02-2642-3366  傳真: 02-8646-2240
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