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投書媒體,替遭受詐騙的親人發聲之後,陸續接到許多民眾來信,他們悲憤地陳述受騙經驗,飽受委屈。我告訴他們,承認自己被騙沒什麼好丟臉的,不要再把被詐騙的人汙名化,因為那些設下騙局的人,是利用比你更多的資訊和狡詐,引君入甕。
(圖/張老師月刊)
看準了我一定不敢讓被騙的事曝光,跟我賭這一把。
過去經常存有一種迷思,認為會受騙上當的人,一定是起了貪念才會落入陷阱,這句話現在不適用,被騙的情況五花八門,歹徒抓準人在不同情境下的不同弱點,趁虛而入,玩弄虛虛實實的心理遊戲。
我在2001年曾被騙,那段時間經常北上開會,想買一臺筆記型電腦,沒空去逛實體商店,就上網搜尋賣家,正好有人表示他一時衝動買了電腦,事後發現用不到,亟欲求售。我網路購物都會先告知我的身分——在警大教書,提醒對方最好別動歹念,可是沒想到那次遇上了前科累累的詐騙高手,竟然順勢回我:「我最尊敬老師,這樣好了,本來三萬元的價格,我算妳兩萬五千就好。」他在交談之中,摸清我的想法,讓我覺得不買有點過意不去,就談定這筆買賣。
隔天一早,他撥電話給我,探知我在台北開會,熱心地說:「老師這麼忙,一定急著用電腦,反正您也不可能騙我,我先把東西寄過去,收據也傳真到妳辦公室了。」一忙,沒空去查證,在路上找了ATM把錢匯過去;回學校等了兩天,電腦、收據都沒收到,再撥電話過去,他大概覺得我太容易騙了,還想繼續演:「當天我發現電源線忘了給,才追到郵局把電腦拿回來,剛剛又寄出去了。」隨後還說,他哥哥那兒也有一部同款式的電腦,希望我也買下。
那時,我知道「上當了」,一方面要讓他覺得我好騙,不切斷聯繫;一方面跟我學生聯絡,讓警察和檢察官去逮人。後來案子偵破,檢察官私下問我:「真的願意當證人嗎?」看到為難的眼神,喔,當下我明白了,那個人敢騙我,是賭我為了維護警大教授的名譽,一定不敢讓這件丟臉的事曝光。
每個人珍惜的東西不太一樣,他就利用你的弱點行騙,名譽很重要,就賭我不會追究;孩子的安危很要緊,就騙取父母的擔心,囂張地唸出地址、身分證字號以及小孩就讀的學校班級,要讓你怕,哭聲傳來,方寸大亂,家長就無法分辨真偽,這是擄資料勒贖;而對於五、六十歲,一輩子奉公守法的人,歹徒就利用他們對公權力的信任,假冒檢察官、警察行騙,擄這群人的善良;應付年輕人,他們則假冒網路或電視購物的聯繫人,魚目混珠,告訴你「作業疏失」、「扣款失敗」等理由,與你接上線。
當一個人陷在局裡時,總是有辦法說服自己眼見為真。
詐騙手法翻新的速度就像電腦程式更新的頻率一樣快,讓人防不勝防,他們揣測種種動機與行為,我們也該理解心理機制運作的模式,提防自己被迷惑。
前陣子朋友的兒子也遇到詐騙集團,他的獎學金和辛苦打工賺的錢全被騙走。「為什麼會被騙呢?」他百思不解,爸爸是警察,而且還是偵察隊長,電話、網路詐騙的訊息聽過不知多少,但是事後反思,上當的那一瞬間,為什麼就是不能分辨真偽?「我付出了昂貴的學費,去學一堂心理課程。」他難過地說,當詐騙集團與他單獨對話的時候,就像視覺慢慢聚焦,然後鎖定某個核心,過去爸爸教的、老師說的、自己該有警覺的部分,好像都變成模模糊糊的背景,一旦聽信對方的引導,就失去懷疑的能力。
六、七年前台灣最多的詐騙手法是刮刮樂,告知你中獎,讓你反覆地匯出保證金、稅款,當時有位老農就為了三十萬的獎,前前後後匯了三千萬出去。「不甘心啊!」當人陷在局裡,總是有辦法說服自己眼見為真,他絕對相信自己沒有被騙,旁人怎麼拉都勸不住;其實,他是太相信自己和那個被鼓動的夢想,所以願意繼續撩下去,想證明沒有被騙。局外人覺得他執迷不悟,等到他終於領悟「被騙」而清醒時,就是夢想破滅的時刻,那時的心痛,才是難以承受。
就算承認自己「笨」,都無法停止的災難。
近來經濟不景氣,找不到工作的年輕人很多,詐騙集團最新招數是打出「出國打工」的噱頭,在分類廣告刊登訊息,號召年輕人到韓國工作;為了取信於人,連機票錢都幫你繳,讓人鬆懈警戒,以為真的去追夢、冒險,但一入境,就被韓國警方攔住,因為歹徒早冒用他們的身分,開了一堆戶頭作為犯罪工具,而受騙者正好成為代罪羔羊。他們要騙的不是錢,而是你的身分。
這段期間,很多身分被冒用的被害人向我吐露冤屈,甚至表示「真希望我被騙的是錢」,錢沒了,是破財;帳戶被利用則是一輩子的折磨,前科記錄、法庭奔波,以及無止盡的質疑,那是就算承認自己「笨」,都無法停止的災難。我外甥女去年7月被騙帳戶,案子拖了半年還沒結束,上法院時,檢察官問她:「對方叫你交提款卡的時候,難道你心中的警報不會響嗎?」「妳是不是心存要幫他犯罪的動機?」她愣住,其實有警覺,還特地挑一張戶頭僅有一百元的金融卡給對方,只是沒料到詐騙集團要的不是錢。
歹徒經常利用求職、貸款或有其他需求時介入,扮演「協助」的角色,讓人無法綜合研判事件的前因後果,倘若他急著要想一份工作或是借錢時,周圍的警告標語再多也看不見,而一旦闖了進去,往後要證明清白,又是另一重的壓力。但是,真正的詐騙首腦東躲西藏,不易受到制裁,反而是人頭帳戶因為有跡可尋,自然成為警方追查目標,不少身分被盜用的被害人因此飽受凌遲。
詐欺不是小惡,而是對善良百姓的迫害,當一個社會對人性失去信任,付出的成本何其巨大!
為自己和詐騙集團之間,裝上「自動斷電系統」。
所有被騙的狀況,都在「孤立」與「急迫」之下,詐騙者想辦法讓目標處在「中空」狀態,他們利用人性中的任何一項弱點:恐懼、無知、愚蠢、焦躁、欲望,駕馭人的希望與夢想,而這麼做,無非是要喚起注意,讓受害者的思緒只停留在他的說法上,不讓你查證、不許你告訴別人;這時一定要按下「暫停鍵」,稍待片刻,將聚焦的鏡頭room out,去倒杯水、上個廁所、打個電話,就像為自己和詐騙集團之間,裝上「自動斷電系統」,留一點空間讓其他人有辦法勸你,不要把自己鎖在孤立的狀態中。
有次在學校的ATM旁,看到一位學生邊講手機,邊操作提款機,我起了疑心,在一旁比手畫腳,警告那是「詐騙集團」,可是他偏偏一點反應也沒有,我索性搶下他的手機,直接掛斷。「那是騙人的。」他一開始還不信,反駁那是網路購物的賣家,對方願意幫他忙,而且,還有留下電話;我一看,更加肯定:「0800開頭的,肯定是詐騙,因為0800不會來電顯示啦!」非得要這麼明白點破,他才清醒。不過,第一筆錢已經匯出,對方只是想確定他的帳戶還有多少餘款,想要一步步榨乾罷了。
人生當中總是要有幾個好朋友,不論悲喜、不分時刻都能隨時叨擾的,不要讓自己孤獨地做決定,尤其是遇到匯款或繳交身分證件的狀況,要能自我覺知,學會抽離;再不然,多花幾秒鐘撥給「165」反詐騙諮詢專線都好,尤其遇到對方要你不能告訴別人,這種「好康」的就一定要講,有好事怎麼可不跟朋友分享呢?其次,要有承認犯錯的勇氣,發現自己落入陷阱,要做「損害控管」,立刻抽身,一時糊塗難免,但一定要為自己設下「停損點」,別讓犯罪集團的狡詐,成為怪罪自己的枷鎖。
【完整內容請見《張老師月刊》2010年2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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