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上靈鷲山訪心道
他曾在墳堆塚間修頭陀行,長達十年,在禪定間,他體會到外人難以窺其堂奧的寂靜。
經過羅東運動公園、靈鷲山的「萬人禪修」活動記憶後,今年4月,靈鷲山的「萬人禪修」首度進到台灣的都會核心——台北市,也將大選後的4月訂為「寧靜月」,希望都市人學習、接納「寧靜」,也將「寧靜」當做一個身心靈喘息的機會。
台北市的生活充滿了聲音、雜亂、喧囂和對立,習慣全世界各種活動、消費洗禮的台北人,能不能甘願接受「寧靜」這道清涼帖呢?知道靈鷲山發起「寧靜月」的初衷動機後,我們提出了訪問心道法師的計畫。
提出後的隔天,心道法師正巧要出國,要訪問他只剩當天的時間,而那天他排滿了各種行程,直到晚間八點多才坐上車,從深坑途經平溪直赴東北角的靈鷲山。就連深夜裡,仍有兩起信眾等著見心道師,於是法用師和工作人員安排我在律心堂等候,在濃濃的薰香與窗外深夜卻難以掩沒的海潮音間,大殿傳來某位師父的梵唱,一誦接連一撞鐘,這時已近十點,山裡滿滿的寧靜,像一面不可能打破的鏡子,停泊著所有等待心道法師來到的心。「寧靜原來是這樣子吧。」我看著自己打開來卻空白無一字的記事簿,差點以為此行未待心道法師開口,我已經知曉所有的答案。
除卻國際行程和教團的各種活動外,心道法師總有長長的閉關修行時日,他對寧靜的體驗,體解正深。心道法師說,一切都是心的問題,如果你把所有聲音都聽成是寂靜的,無論是火車聲、喇叭聲或是生活周遭耳朵接收的所有聲音,也都會是寂靜的。「聲音要進來,擋也擋不住,但聲音也可以和你無關,感官仍可以寂靜。」
我們為什麼要聆聽寂靜?在寧靜的無聲之聲當中,就是要找回自己
在一次平安禪開示時,心道法師曾如此闡釋「寧靜」:「我們為什麼要聆聽寂靜?在寧靜的無聲之聲當中,就是要找回自己,看到自己禪修的目的就是讓你瞭解自己。所以,請靜靜地聆聽,慢慢地接近自己,很貼切地跟自己在一起,透過這種修寂靜的方式,聽無聲之聲,你將會看到真實的自己。」
因而,修行者所闡釋的「寧靜」直指內心,而非全然僅涉耳識和感官。也曾有信眾向心道法師詢問,由於從事錄音工作,她的耳朵變得特別靈敏,許多常人聽不見的音頻,會對她造成困擾。許多不得不在都市裡過活的人,對一點點的噪音都會覺得「受不了」,聲音幾乎「無所逃於天地間」,他們更特別無法想像都市這四面高聳的聲音之牆內,如何體驗寧靜的況味?
有一次,一個小小的問題這樣傳到心道的面前:「是不是要上山,在萬籟俱寂之處,才能知道寧靜?」言詞間滿滿地對都市的無奈。
對都市人,心道法師開出的處方就是「平安禪」和「寂靜修」。他在國際場合講法弘道,走到哪裡,傳授的是最簡單不過的「平安禪」,卻也因而解了許多修行者的疑惑。「寂靜一定是舒服的,祥和的,可以獨立於混亂之中,在混亂的環境裡,靜出一切。」
前年,心道法師才經歷過長達一年的閉關,早年,他曾在墳堆塚間修頭陀行,長達十年,在禪定間,他體會到外人難以窺其堂奧的寂靜。
寂靜,完全地靜下來,身心進入最少的活動,卻與心道法師來到前,墳場的荒涼死寂完全不同。那個世人害怕、逃避、汙穢的墳場深處,靈骨塔、墳墓、破舊工寮內寒風陣陣襲來,心道法師卻藉著寂靜修感受到溫暖、和諧的寂靜。最後,寂靜甚至能改變整個磁場。
縱使離開後,那個磁場仍然維持著,這就是寂靜的隱形力量。五年後,心道法師重回舊地,寂靜的磁場還在。其實,許多法師、高人的修行,都能見到改變磁場的效果。當後來的人再進去這些地方靜修,往往也能有感應。
「一任它們領你到它們想要你到之處。追隨那些私祕的暗示,永不要離開它。」
心念一動:「那麼,萬人禪修,設說就是一萬人的發願靜修,能不能形成磁場?」
是的,修過的地方,靜坐過的地方,總會有善緣護念的磁場,如果4月19日在台北市大安森林公園舉行的萬人禪修,有這麼多人來此發願靜坐,修平安禪,也會改變這裡的磁場,形成善的力量。第一年,在宜蘭羅東運動公園,萬點蓮燈間,心道法師乘舟渡湖而來,曾經感動過在場的眾人。問道:「羅東公園的寂靜修磁場,是否還在?」心道法師默然微笑。
許多人嚮往禪定的境界,想像在非想非非想之間,會不會離涅槃更近一些。許多人更嚮往在眾人間結跏趺坐,同體吐納,卻也懷疑那麼多人聚在一塊,每個人根器敏鈍不一,會不會反而「禪修前段班」的被「後段班」牽累,反而更難進入心無所觀的境界?
放心。心道法師說,在那時刻,誰的磁場強,就會帶著其他人一起提昇。由著這句話,我想像起一個來自基督教的畫面,悠揚的號聲響起,有翅膀的天使帶著眾人一起飛翔,雲塊就在身邊,當翅膀鼓動著,沒有人會被遺留下來。救贖、加持、昇華,許多宗教其實都分享著同樣的想像。
13世紀伊斯蘭神祕主義詩人魯米的詩句:「當你離開我,與眾人為伍,你將孑然一身。當你遠離眾人,靠近我,你將與眾人為伍。」
「與其被眾人所束縛,不如成為眾人。」
「當你成為多,你就是無。是空。」
與眾人在一起禪修,多也就是無,無也就是空。魯米是歷史上蘇菲教團的代表詩人,也與華嚴經的世界觀遙相呼應,華嚴經說一就是多,多就是一,一粒微塵既能盛入世界,也能代表這世界。心道法師說,眾人在一塊禪修,會有淨化亂流的效應。正念與善緣,讓伊斯蘭教義和佛教義可以相應,相視微笑。
心道法師說了一個佛經的故事。佛陀住世時期,修行者問道,他在看來差不多的兩棵樹下修行,在其中一棵樹下會起欲望心,但在另一棵樹下卻能深自禪定,為什麼有此分別?佛陀回答,因為修行者過去在第一棵樹下做過欲望的事,磁場還在。原來,當我們靜坐時,不僅是此身、此心在坐,也會與過去因果的磁場相通。
所以,習於混亂、紛擾、壓力、憂鬱、煩躁的台北人,不妨真的試試以寂靜修作為身心醫療的清涼帖。從紛紛的亂象解脫出來,反省無盡的煩惱無非是出自內心的失序。面對真實的社會問題,就回到禪修,一時,一刻,一天。然後,往後的日子,你會懷念起這個寧靜的滋味,學習到看待煩憂的一個方法門,魯米的詩句也會悠悠響起,像一根愛的蘆笛:「一任它們領你到它們想要你到之處。追隨那些私祕的暗示,永不要離開它。」
訪問結束時,山裡已經進入深深的夜,山路旁的菩薩石像籠罩在一圈圈柔和的光暈裡,山下海潮音不斷,遠方的漁火點點,心道法師為在座者祈福,沒有人多說話,我想起適才的念頭:寧靜,真的,就是這樣子吧。
想起來時路平溪的崎嶇山路,一陣暈眩感提前預演。我問開車的師姐,還要再走原來的山路嗎?
「夜這麼深,我不敢開山路。走東北角回去吧。」
真好。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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