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時代變遷,台灣經歷經濟高度發展後,超時工作、人際與家庭疏離等文明病一一浮現;城市生活的成本逐年攀升、青年起薪過低,城市不再是遊子離鄉追逐夢想的唯一所在。
「家」在人生不同的階段,有著不同意義。返鄉的外出遊子正為台灣各地角落創造著精彩故事。(攝影/莊坤儒)
電影《賽德克.巴萊》的攝影師江申豐,畢業於華岡藝校戲劇系,出身農家,外出就學、工作,以拍攝紀錄片和電影為業,但對於都市生活總覺不適應,甚至有一種被關在監獄裡的壓迫感。
返家初期,他舉著攝影機四處拍片,接觸到無毒農業的概念。3年前決定走入田地,肩上同時扛著鋤頭和攝影機,過著「半農半攝影」的生活。
鄉里間的化學變化
他種植出來的「台梗9號」與「益全香米」,以「精米所」為品牌,不靠糧商通路,單靠網路和自己的人脈,就把米賣出去。
他說,農人種出來的作物能得到讚美,就是務農最好的回報。
在人口外流、老齡化的雲林也有返鄉的故事。雲林元長鄉五塊村社區發展協會理事長吳永修,用蓋一間「讀冊館」來凝聚村裡的老人小孩、婆婆媽媽。
於是他和太太一起「撩下去」。看著吳永修夫婦兩人東奔西跑,拉著阿公阿嬤跳舞,領著社區居民舉辦各種活動競賽,原本不認識吳永修夫婦的農民阿明伯(蔡振明)都深受感動。在讀冊館需要經費添購書架、樓板時,更大方贊助萬斤稻米的收入12萬元。
之後吳永修又投入精緻農業,蓋起千坪溫室,種植番茄。深覺老農觀念與技術落後的他,開始到農委會的「農民大學」進修,希望能在村裡推動安全農業,以擺脫農作物缺乏行銷,受制於大盤、價格暴起暴落的缺失。
中年返鄉的雲林五塊村社區發展協會理事長吳永修,興辦「讀冊館」,透過閱讀,為社區居民打開眺望世界的窗。 (攝影/林格立)
家鄉教會我的事
江申豐和吳永修的返鄉,都為鄉里帶來不小的化學變化。返鄉的篇章,不只有遊子注入活水,也有人因為回家,重新上了一課,例如創立「美好花生」品牌的夫妻檔梁郁倫與鍾順龍。
1978年出生的梁郁倫自東吳大學經濟系畢業後,赴英攻讀藝術管理碩士,歸國後在華山藝文特區擔任展覽企劃;鍾順龍則在取得倫敦大學金匠學院影像與傳達碩士學位後,進入《蘋果日報》擔任攝影工作。
在台北工作時,鍾順龍時常接到媽媽劉秀霞寄來的花生。2002年,台灣加入世界貿易組織,花蓮鳳林花生價格不敵進口農作,農民紛紛休耕,波及在當地經營農機租賃的鍾家。為了拓展財源,劉秀霞開始炒起花生,適逢花蓮縣舉辦國際石雕節,推動一鄉一特色,因而打出名號。
2009年,六十多歲的劉秀霞有意退休,梁郁倫和鍾順龍決定回鄉接手。聽聞他們的決定,周遭不少朋友皆感惋惜,但梁郁倫卻說,「大家都認為離開台北是放棄,我卻覺得是一種獲得。不論學習炒花生,聆聽鄰居講述農業知識,都是一種生命經驗。炒花生的勞動只是第一階段,背後承載的創意、夢想無比廣闊。」
今年,梁郁倫和鍾順龍還打算租下一處三合院,推動「農產品工作室」,重現曬穀場兼顧玩樂工作的傳統文化。
因為人口外移,走向老齡化的鳳林,許久未見的活力正慢慢甦醒。「面對土地後,我才知道,土地上的作物就是農人創造的藝術品,」梁郁倫說。
電影《賽德克‧巴萊》攝影師江申豐,一肩扛攝影機,一邊扛鋤頭,努力重現螢火蟲飛舞田間的兒時記憶。圖為江申豐赴苗栗拍攝電影《幸福三角地》的工作場景。圖/江申豐提供
返鄉不是萬靈丹
「返鄉後,首要面對的就是來自家庭的壓力。」南投青年返鄉服務協會執行長洪志杰直言,老一輩總認為,外出打拚才能功成名就,返鄉是無法生存於城市的挫敗。因此人口外流的縣市若想鼓勵青年回流,必須打破成見,不論務農、執筆都一視同仁,返鄉青年才能實現自我。
台灣大學國家發展研究所教授辛炳隆指出,台灣社會歷經經濟高度成長、陷入停滯期的發展後,揚棄在城市追求成就,選擇回到故鄉找尋機會,是一種務實的決定。返鄉創業、務農,都是職場多元化的表現。
但辛炳隆也提醒,政府或個人不能把返鄉視為解決就業問題的唯一解方。
梁郁倫與鍾順龍回到花蓮承接母親炒花生的手藝,並攜手故鄉長輩、契作農戶,一同在土地上創造農作藝術品。 (攝影/林格立)
返鄉創業,深思後行動
他指出,包括青輔會、經濟部中小企業處推出的「返鄉青年創業啟動金」、農委會的「新農民返鄉計畫」,以及客委會的「客家青年返鄉創業啟航補助」等政府部門的一連串輔導創業方案,多半集中在資金補助,但能不能帶動地方產業,還需要考慮內需因素,清楚規劃產業方向。否則也許一時能拉動地方產業,但若仍僅靠當地的消費人口,很難擴大需求面。與其盲目追求返鄉人數,應該側重能帶來多元創新、高質感的返鄉模式。
以一篇部落格文章〈親愛的英九,請聽我說說話,好嗎?〉一夕爆紅的27歲新農民楊宇帆,對於返鄉生活,有深刻的體會。
沒有農作經驗的他,常常不按牌理出牌。他不採用農業改良場建議的化肥配方,用的是自己以鳳梨酵素、水、糖調配的液態肥料;他不相信慣行農法所說的田地必須除草務盡,反而放任田埂雜草叢生。
務農潮的當務之急:建全產銷管道
對於農委會「新農民返鄉計畫」之中的「返鄉務農青年基本薪資保障」構想,楊宇帆認為只治標未治本。
楊宇帆認為,政府鼓勵青年返鄉務農,不能只靠補助,必須協助打通銷售管道,甚至從源頭改變消費觀念,讓消費者了解並接受無毒農作物應有較高的售價。
不少新農民因為認同土地,願意嘗試更困難的農業耕作模式,走一條兼顧生產與生態的道路,他們在乎的是工作價值感與光榮感,因此無論是「新農民返鄉計畫」或「活化休耕地政策」,都必須從農業的永續發展來思考,作為年輕務農族返鄉的後盾。
曾經北上就學,海外打工的新農夫楊宇帆,返回台南關廟務農後,深深體會唯有解決產銷問題,才能喚回更多青年投入農業。圖/楊宇帆提供
尋找安身立命的所在
2004年的春天,34歲的賴青松結束在日本研究所的學業,回到太太的故鄉宜蘭,下田扮起荷鋤戴笠的作穡人,他和朋友一起出資租下田地,實現生態農法,種出同享一畝田的福分。
2012年3月,40歲的溫仲良在報上書寫一封〈給返鄉青年的信〉,成大都市計畫研究所畢業的溫仲良,曾在台北市政府工作,因為不喜歡穿西裝上班,2002返鄉擔任美濃愛鄉協進會總幹事,從守護田庄圳溝開始,希望能改造新型態的客家農村,儼然是第一代的「返鄉青年」代表。
著名部落客劉威麟在〈獻給不想回家的你〉一文中指出,對很多都市上班族而言,即使家鄉有機會,仍有不少人會直覺認定,離家最近的工作機會,可能不是最好的機會,因為台灣社會世俗的價值觀,就是男兒的「心一定要大,大到可以吞下全世界。」於是,很多人的事業越成功,就越難「回家」。
劉威麟說,反過來思考,我們也可以說,現代人氣吞干雲,心之大,不應該受限於腳步可以走到、飛機可以飛到之處,就算在家裡,或者在窮鄉僻壤,同樣 可以透過網路,以宏大的心和全世界打交道。
當回鄉的號角再次響起,我們看到懷抱逐夢熱情的人從四面八方回到鄉里,用個人的力量推動改變,讓自己的生活過得更踏實,也讓家鄉更美好,因此,請給「家」一個機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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