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 Be Or Not To Be 塞拉耶佛傳奇

從塞拉耶佛市中心往任何方向走，路都會愈來愈陡，費力地攀爬令人心跳加速，但只要幾分鐘，就能將位於山谷低處的城市盡收眼底。彷彿一個裝飾華美的水果盤，紅頂白牆的房屋遍布山丘，直至別拉什尼卡山（Bjelašnica）狹小平坦山頂。



城市底部是一排排袖珍木造商店與咖啡廳，構成被稱為巴許恰須亞（Bašaršija）的鄂圖曼舊城區，金色圓頂以及燈泡圍繞的清真寺塔點綴其中。天主教教堂壯麗球根尖頂以及塞爾維亞東正教教堂，睥睨東邊的共產高樓。狙擊手與迫擊炮發射者曾利用居高臨下的優勢，無情轟炸這座城市長達4年。對他們來說，這座多元美好的城市，只不過是敞開棺材裡的屍體。



塞拉耶佛易攻難守，世上再也找不出如此適合用來練習射擊的一座城。環繞城市的第拿里阿阿爾卑斯山（Dinaric Alps）原本祥和青翠有如冬天裡的一條圍巾，1990年代卻變成差點勒死這座城的絞繩。



幸好，這個城市還活著。塞拉耶佛熬過了猶太屠殺以來最慘烈的歐洲戰爭，重新復甦。老舊鄂圖曼碉堡廢墟上，一名波士尼亞人以望遠鏡眺望自己的城市。從他的外表，看不出他是塞爾維亞人（Serb，基督徒）還是穆斯林。弔詭的是，在一場源自種族衝突的戰爭，竟然只能從名字上判斷誰屬於哪一方（編按1）。男子遞給我望遠鏡，我望向山谷中流經一連串小拱橋的米加卡河（Miljacka River）。那些看似普通的橋，卻有重大歷史意義：當年奧匈帝國的皇太子費迪南大公爵（Archduke Franz Ferdinand）在此地被暗殺，第一次世界大戰從此揭開序幕。



此外，在羅密歐與茱麗葉橋（bridge of Romeo andJuliet）上，一對來自敵對背景的年輕情侶（一個是波士尼亞塞爾維亞人，一個是穆斯林）試圖攜手逃過大屠殺時，被狙擊手殺害身亡。處在塞拉耶佛，歷史的鬼魂彷彿一直壓在肩上。它不是充滿觀光景點，遍布雕像與解說牌的城市，而是充斥斷垣殘壁，千瘡百孔的城市。這裡的居民都有一段勇敢沉重又令人震撼的故事，街上小販兜售著子彈做成的煙灰缸與原子筆。



將望遠鏡還給男子之前，我往西邊看去。對面的山丘被穆斯林墓地的尖形石碑染成一片白。戰爭期間通訊記者的窩身之處假日飯店仍陰鬱地待在原地。卡士達黃的老舊建築是戰爭的見證，我要找的波士尼亞國家博物館（編按2）在旅館後方。在充滿著千絲萬縷故事的波士尼亞，一次只能從織毯中挑出一兩條線。這次我要拆的那條線，開頭與結尾都在過往的戰爭前線。



也許是因為劫後餘生，塞拉耶佛人熱愛自家香菸。一般來說，就算是最激進的菸草鼓吹者，也不好意思要求在國家博物館裡點菸，然而這裡是例外。館長亞德南．布蘇拉吉克（Adnan Busuladži ）領我走過羅馬錢幣與工藝品展示廳時，桌上有好幾個塞得滿滿的菸灰缸，另外還有一個正在吞雲吐霧的研究員。亞德南見到我訝異的神情，大笑說道：「我們應該辦個假日吸菸之旅。」



然而，即使是在尼古丁瀰漫的波士尼亞，還是有一間展示廳謝絕吸菸。博物館頂樓處，厚重玻璃門封住一間照著藍色神祕光線的房間，裡頭還有類似〈不可能的任務〉電影裡的格狀雷射探測器。唯一的窗射進一束陽光，照著展示台上一本攤開的小書《塞拉耶佛祈禱書》（Sarajevo Haggadah）。事實上，那是複製品，真品鎖在展示座下的保險箱裡。



如此重重保護是有原因的：1991年，這本祈禱書估價約值207億元，不過，應該直接說它是「無價」之寶。歷經兩次倖免於難的奇蹟，這本書才存留至今：一次在1941年納粹佔領期間；另一次則是1912年城市飽受戰火蹂躪時期。塞拉耶佛人可不想冒第三次險。





1350年左右源自西班牙的《塞拉耶佛祈禱書》是猶太彩繪文本。此圖為波士尼亞國家博物館展出的複製本，真本也典藏於該處。

「祈禱書」是猶太踰越節（編按3）宴席彩繪書，內容述說當年以色列人出埃及的故事。據說《塞拉耶佛祈禱書》來自十四世紀的西班牙，以豐富生動的金銅彩繪，示範了美不勝收的宗教藝術。為數眾多的國家與博物館都曾提出極高的價格想買下這本書，但《塞拉耶佛祈禱書》經歷過的非凡故事，最能象徵塞拉耶佛頑強的生命力。因此，這本書哪兒也不會去。



亞德南領我到樓下，向我介紹牆上一整排過往博物館研究員的肖像。他指著其中一個蓄著小鬍子、戴眼鏡與土耳其氈帽的男人，告訴我：「那是德維斯‧寇克（Derviš Korkut）。納粹來時，他負責保護此地。沒有他，這裡就沒有《塞拉耶佛祈禱書》。」



德維斯在1969年過世，在說話像機關槍的導遊蘿拉協助下，我和他的遺孀塞薇特．寇克（Servet Korkut）在舊城一家咖啡廳會面。蘿拉就像許多塞拉耶佛人一樣，積極利用這座城市正在急速增長的旅遊名氣賺錢。



編按1: 波士尼亞內戰發生於1992 年至1995 年，塞爾維亞裔、穆斯林族裔與克羅埃西亞裔之間為獨立問題引發內戰，計有20 萬人死亡。



編按2: Zemaljski MuzeLofotenveggen，斯洛維尼亞文的波士尼亞國家博物館之意。



編按3: Jewish Passover，猶太人的新年，從猶太曆正月14日開始（約國曆3 至4 月）7 至8 天的節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