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午後,咖啡館內的桂綸鎂,淡妝、T恤加短褲,就像鄰家女孩;而且是個喜歡趴在桌上寫字,拍照時會偷偷扮鬼臉的頑皮女生。
《開麥拉》想在十七歲的暑假,為自己留下一個美好的回憶
和大多數七年級這一代的台北孩子一樣,桂綸鎂在父母悉心栽培下成長,雙語幼稚園、鋼琴班、芭蕾舞課、外語菁英研習營……,數不完的課程和營隊,以及對完美的追求,讓她幸福得深感壓力;而芭蕾的訓練更使她總是在爸爸按下快門時,表現出一種節制的優雅,像個被刻意打扮的小公主。
但,內心裡的小鎂不想當個洋娃娃。「其實我是一個反骨的人,大人愈希望我做什麼,我就愈反抗。」念高中的桂綸鎂,是那種褲子穿得很垮、衣服穿得很露的熱舞社辣妹。「交男朋友、跳hit-pop、跟男生玩街舞地板,體驗生命中狂野的特質,過了一段很垮的日子。」
突然的叛逆,震撼了爸、媽及哥哥,總是被唸:「為什麼褲子一定要穿成這樣?內褲一定要露出來?」「女人味都不見了。」但她視若無睹,享受著自創的判逆。直到一天,爸爸在她桌前貼了張小紙片,上頭畫了一個小人穿著一件很大的衣服。原來在爸媽的眼中,她長這樣啊!桂綸鎂裝做沒看懂,反問爸爸「這是什麼?」一向幽默的桂爸爸也不說破,卻偷偷笑了出來。不用言語,父女卻都讀懂了對方的心。
直到那個遇見電影的夏天午後,當她告訴爸爸「有人找我去拍電影。」幽默、好脾氣的爸爸卻似突發的活火山,盛怒地拍桌大罵,而媽媽更是繃著一張臉。原本溫暖、和樂的家,瞬間冰凍。
是蟄伏的反骨,也是十七歲應有的固執,她堅定地說:「我不是要當什麼明星,只是想在十七歲的暑假,為自己留下一個美好的回憶。」
最後,拗不過女兒和劇組人員多次登門拜訪的誠心,爸爸終於放手讓桂綸鎂奔向電影。
她,桂綸鎂,當年執拗的堅持,讓十七歲暑假的美好記憶無限期延長。而今年夏天,桂綸鎂的爸媽出席了「不能說的祕密」首映會,看完電影,他們紅著眼眶,衝到臺前一把抱住女兒,激動地說:「我好驕傲!」
有了爸媽當後盾,加上天生的傻膽,桂綸鎂備足了勇氣闖銀河。
《急速沉澱》我找不到自己在這個世界的位置
拍完第一部戲「藍色大門」之後,桂綸鎂初嘗一夕成名的滋味,突然間,太多事情要決定,大學聯考、接踵而至的戲約……,她陷入失序的混亂裡。「電影正式上映是在我大一的時候,為了宣傳,課上一半就得去趕通告、筆記抄得亂七八糟、班上同學不認識半個……,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直到期中考前一天,她拿出自己寫的筆記,凌亂的字跡……一切失真,卻也讓她驚醒——不可能一邊背著法文單字,一邊記住劇中的臺詞。
「我對自己說,這不是我要的生活!念大學、跟同學相處、參加社團,是以後人生不可能複製的一段,我不想錯過。」不管日後是否還有機會,她一口氣推掉所有邀約,只利用寒暑假時間「兼職」演出;還去了趟法國,當了一年里昂第三大學的交換學生。
這趟法國之旅,就像她拍的那支「左岸咖啡館」廣告,在巴黎的街道間穿梭、在塞納河畔畫圖。徜徉在異國天空的自由下。沒想到大四時回到台灣,卻因為巴黎、台北兩處城市空間的置換,陷入苦悶的憂鬱裡。從法國返台後,她重回現實人生的框架中,彷彿自由被抽走,父母的期望變成約束,朋友的話題她插不上邊,熟悉的家鄉充斥著異鄉人的孤寂。
「那時我連跟同學吃飯、喝下午茶都做不到。我喪失了某一種能力。」這種苦悶,是旁人無法瞭解的;也許是年輕世代對「存在感」的探索,也許是孤獨與喧囂的衝撞,她嚴肅回憶著:「我感覺到我的靈魂撞擊著一堵無形的牆,頭破血流,我卻一再地撞,無法與世界溝通。」那段時間,不只沉澱,更是封閉,即使電視上看見的依然是她清新稚氣的笑容。
《釋放》渴望成為西蒙波娃那樣的女人
這個老愛跟自己對話的女生,後來是在法國哲學裡,發現自己的不孤單,也因此,她崇拜仰慕的偶像,不是好萊塢哪個赫赫有名的女明星、不是什麼戲劇大師,而是法國哲學家西蒙波娃和莒哈絲,一種思想獨立、勇敢堅強的女性典範。「在我很慌亂地尋找自己的定位時,西蒙波娃那種拒絕傳統、不隨世俗起舞的特質吸引了我,我渴望自己成為這樣的人,能夠帶給世界更多思考的空間,而不只是隨波逐流。」桂綸鎂堅定地表示,她想成為一個具有影響力的演員,這個影響力並不是所謂的「大紅大紫」,而是藉由她的表演,希望喚醒觀者「生命中某些遺失的什麼」。
這些年在台灣,成名容易,讓觀眾記住也不難,難的是所有人都記得你時,你還能記得自己原來的樣子。「這也是爸爸當初反對我踏進這個圈子的最大原因,他擔心我會迷失在誘惑裡。」桂綸鎂把爸爸的話放在心裡,對她而言,演戲不是為了討好,不是為了變成大明星,而是一種「釋放自己」的feel。
「我很幸運,目前為止我在這個圈子認識的朋友,多為懷抱著電影夢的人,我可以專心表演,跟著他們一起為理想努力。」她以感激的口吻說著。現在父母已將當初的擔憂轉化為肯定,成為桂綸鎂表演的動力,「爸爸總是將他年輕時客串過臨時演員的往事搬出來,自豪地說,都是他將演戲細胞遺傳給我,我才會演戲。」停頓了兩秒,她很有自信地說:「我希望自己也能像那些哲學家一樣,帶給這個世界一些獨特的思維。
《化學反應》每個角色都像是生命旅程的回溯
你一定要對自己誠實。」這是易智言導演影響桂綸鎂最深的一句話,也讓她明白,演戲不是「裝」出來的,只要在鏡頭前有一點點矯飾,觀眾都看得出來。拍電影更是一種與自己相處的態度,「一旦導演喊『開始』,我就投進那個角色中,攝影機和旁觀的路人,通通看不見;這種體驗很奇妙,就像是某種化學反應……。我釋放了某部分的自己。」她的眼神飄向窗外,思索著自己與電影邂逅,以及從影以來和各個角色之間的連結,有一點點孟克柔的迷惘、一些路小雨的活潑,以及她被祕密梗住的悲傷。
「從角色的視野看世界,很棒,也很殘酷;可以體驗別人的人生,但同時也發現自己的不堪,每個角色都是重新認識自己的機會,當挖掘到自己比較陰暗的一面時,其實是憤怒、苦惱交織的。」桂綸鎂的語言抽象卻坦率。
從學生轉變為一個必須處理各種人性困境的演員,除了敏銳的觀察力外,更需要感同身受的能力;為角色填上血肉與靈魂的過程,就像生命的探索之旅。
「演出『最遙遠的距離』中廣告公司助理小雲一角時,我沉浸在悲傷中太久,慌亂和無所適從的情緒讓我變得焦慮,站在城市裡,我看不見天空、聽不見車輛呼嘯的聲音,我找不到自己存在的價值了。」小雲是一個對工作及感情充滿無力感,卻沒有勇氣改變現狀的上班族;角色困境勾出了桂綸鎂剛從法國回台的那段抑鬱時光,差一點就讓她再次陷落。好在當電影開拍,所有的感覺在瞬間釋放,焦慮化為一抹輕鬆的微笑;自是她瞭解,演戲原來也是一種放下!
愛看書、崇拜西蒙波娃、喜歡蘋果奶茶酸酸甜甜的味道,桂綸鎂給人的感覺正是如此,像個小孩,卻擁有哲學家的老靈魂;渴望自由,卻知道自己性格中有著壓抑的一面;很愛很愛演戲,卻擔心自己有一天會不會迷失在舞臺上?矛盾,往往源於內心衝突的對話,幸運的是,電影讓桂綸鎂找到了性格裡動與靜之間,沉澱、溝通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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